林陌光伶仃一个,前后不瞻
亚伯利斯可不是。
警戒线内,三公里外。
加莱德的命令简短有力吩咐下去守卫。这个“相对安全距离”,是档案里寥寥几语用数十年的理论研究和惨痛教训换来的铁律。
再近一步,哪怕只是几百米,长生种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低语便会钻入脑海,引发精神海震荡,如强酸般腐蚀意志,令你调转枪口指向同伴,陷入彻底的精神紊乱。
“鹰巢呼叫守望者一号,传感器检测到beta波段轻微增强,保持最高警戒。重复,非攻击指令,保持警戒。”耳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声音,经过加密与失真处理,冰冷得不带一丝活气。
“守望者一号收到。”加莱德低声回应,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太阳穴突突直跳,明知是心理作用,却总觉有冰冷的细针正试图钻入他的颅骨。
他清楚,五公里外的高空,隐身无人机正如幽灵般盘旋,将光学与信号数据传回十公里外——那个正从太空航道申请审批的某虫那里。
更远处,遥控地面车辆如同沉默的工兵,封锁了每一条可能的进出路径。
这是一张以公里为单位编织的天罗地网。而网的中心,是一个仅凭念头就能将他们撕成碎片的怪物。
此地的所有军雌,无论是他手下的将官,还是最初负责疏导的基层成员,九成以上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只当这是一场携带高危物品的虫质救援行动。
所有无关虫等,皆被拦在警戒线外。
远方的天际,那架价值数千万、凝聚了最新科技的隐形无人机并未爆炸。它只是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所有精密的电子元件都在那超越物理规则的精神力量冲击下烧毁、错乱、自我终结。它的隐形涂层依旧完美,但内部已是一堆无声哀鸣的废铁。
失去动力的它,不再优雅滑翔,而是开始僵硬地、无声地旋转、翻滚,朝着大地笔直坠落。
几秒后,遥远的地面传来一声沉闷而微不足道的撞击回响。
——林陌光是亲眼看着视野中那几架飞行器坠落的。
所以……里面是那个长生种?
但这和裴渡有什么关系?他为何选在这种地方?
回想起仅有那一面之缘的长生种状态——躯体纤细易折,实验室显然还是做了些防护手段。林陌光曾感知过,对方的精神力已近乎枯竭。
若非当时自己铺天盖地搜寻的精神力意外滋养了它,它绝无可能醒来。只是那时,他虽然感到异样,却并不知道对方是长生种。
林陌光注意到,亚伯利斯瞥了眼光脑。
【哥,到了。】
他眉宇间不易察觉地一松,却又收了收指节。
不知为什么,林陌光觉得亚伯利斯那一瞬有些僵硬和类似茫然的情绪。
他对情绪变化捕捉的说不上精准,甚至称得上没天分,但也有一定正确率——
倒不是心理学课上的好,而是精神四线爬满了亚伯利斯的心脏,能感知他的颤动和失衡。
紧接着,林陌光便发现,亚伯利斯竟对警戒线迈开步子、对周围严阵以待的层层军雌视若无睹。
从装备上看,这的确是正规军队。也就是说,是亚伯家的军队。
以亚伯利斯现在在星网上的热闹程度,没多少虫会不认识亚伯利斯,士兵更是。
起初,士兵们尚且能目不斜视,坚守岗位。
但随着亚伯利斯的逼近,即便双方距离已缩至一米,他的脚步却未有丝毫停滞。
林陌光的瞳孔骤然收缩。
按军令,执行警戒任务的士兵,不得为任何情况退让。
是任何情况——不止天意灾祸,亦或病残伤亡。更遑论是某个具体的虫,除非接到新的军令。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冕下,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冕下,此处禁止通行。”开口的士兵,握枪的手指都在微颤,枪柄上沁出黏腻的冷汗。
亚伯利斯的脚步未有片刻停顿。
林陌光看不见亚伯利斯的表情,却能清晰看到对面士兵剧烈颤抖的瞳孔。
其间,有军雌试图迈步上前,似要劝阻。林陌光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对方,眼神瞬间变得凌冽。
“咔哒。” 是军靴划地的声响。距离被重新维持在一米。
竟是后退,是避让。
林陌光愣住了,眸中闪过切实的讶异,眉间下意识蹙起。他原本因众目睽睽而有些凝滞的脚步,此刻重新跟上那道银色的背影。
他看见,士兵的手掌环住枪口,枪管贴近臂膀——那是一个简洁却郑重的致敬礼节。
林陌光依旧看不见亚伯利斯的表情。
然而,对面明明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为何就这样退避?这可是严重的军纪问题。他的整个背脊都僵硬了。
亚伯利斯所过之处,严密的防守仿佛被无形之力分开失去了密度。
他们穿过之后,防线又在他身后悄然弥合,恢复严丝合缝。
阳光斜着插过这条过分安逸的林荫道,却穿不透两道一步之遥影子。
他的眉心一直隐隐沉着,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截被抑制器锁住的后脖颈上。那脆弱的、象征着束缚的金属,与他此刻展现的绝对权威,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矛盾。
这灼热的视线让亚伯利斯掀了掀眼皮,但他并未理会。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带来的存在感。
终是按捺不住有些混乱的好奇,林陌光小心地凑近亚伯利斯的背影,靠近那视野中的耳垂,压低声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硬,能让我们就这样穿过去?”
亚伯利斯唇角一勾,还有闲心逗弄这紧张兮兮的雄虫:“可能……是他们有洁癖吧。”
如此不走心的答案,成功让身后雄虫的脚步紊乱了半拍。
林陌光又试探着追问:“那——他们这算不算失职?回去会不会受罚?”
“会啊。”
林陌光的气息猛然一窒,一口气悬在半空。
随即,一道轻飘飘却带着猝不及防认真的话语落入他耳中,语调随意,尾音带着点温柔的调笑:
“怎么,我的雄主这是感同身受了?”
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化作一根嗡鸣的弦,被雌虫无形的尾指轻飘飘勾起,拉扯出紧绷欲断的弧度,轰然争鸣。
黑色瞳孔微微颤动,映照着对方散落肩头的银色光辉。
他试图激起这个害得一队军雌都要加训的“罪魁祸首”几分波动,斟酌着开口:“感同身受大可不必。我想,那滋味绝不会好受。”
然而,亚伯利斯似乎永远有下一句在等着他。
“那——” 亚伯利斯停住脚步,林陌光也紧接着停下。银色发丝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一直注视着他背影的雌虫蓦然回首。
“我的那部分‘感同身受’,你觉得如何?” 这是一个很认真的问题。
既然不是自讨苦吃,为何愿意感同身受?
他的声音很好听,样貌也极出色,眼睛更是漂亮——就是太过犀利,嗯,问题也总是如此猝不及防。
亚伯利斯总是熟练地引导林陌光将大部分思维投入到某件【要紧】的事上,然后总能找到缝隙,用针尖般的话语撬开他那本就【坦诚】的心脏。
见对方瞳孔微动,显出瞬间的摇摆,亚伯利斯便知他又想搪塞过去。却没想到,对方竟开始胡言乱语。
那双紫眸毫不退让,唇角勾起自然的笑意:“我说过了,一见钟情,情难自抑。”
亚伯利斯细细端详着那双紫色的眼睛,此刻它们没有半分震颤,眼尾微勾。或许紫色本身就是一种极富韵味的色彩,能将一切情绪融化、遮掩,化作模糊而缱绻的迷雾。眼骨隆起的深邃感,更加剧了其中近乎认真的意味。
总让虫产生些难以言喻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