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苏长泠不动声色,指尖隔着一层衣裳,悄然抚上了袖内山君,“这又是从哪里来的规矩?”
“我可从未听说,到戏园子里听戏的客人,还得和台上的伶人们一样,要现换一套衣裳的。”
“寻常戏园,自是不用。”那半面傀儡浅笑着答了个滴水不漏,“但您今日在来此之前,不是就已经知晓,此处与别处不同了吗?”
“何况,仙人,我家主人说了,倘若您想见她,便必须要随奴去换下这一身的衣裳——否则,她大可将这戏园就这样抛在此处,自己另寻一个藏身的地方。”
“嗤——这说得好像她换了位置,我们就再寻不到她了一样。”非毒闻言禁不住轻嗤一口,眉目流转间掌中煞气涌动,眼见着便已有了三分剑形——雀阴他们两个是很能跑,但再能跑,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多消耗三两个月的时日罢了。
“您找得到。”半面傀儡面不改色,“奴知道,您若想找,定然是能找得见她的。”
“可我家主人还说了——找到是归能找到,但这期间平白无故浪费了的时间又该如何归属?”
“仙人,主人让奴多问几位一句,那就是,这时间,她耽搁得,几位可也同样耽搁得?”
那傀儡言讫便垂手后退一步,含笑静静等候起了几人的答复。
苏长泠听罢只觉自己此刻像极了一拳打在棉花上——此事诚如雀阴所言,眼下这时间,她与吞贼两个化鬼多时了的厉鬼自然是不怕耽误,但他们这些等着她归位后,再动身前去捉拿那近来行事愈加难以捉摸的妖王的,却是丝毫都耽误不得。
——鬼知道景韶的本体而今究竟藏在了何处?
徽州境内到处都是山地,能被称作是“风水佳穴”或是“聚阴之地”的山穴水洞更是数不胜数。
万一这倒霉玩意趁他们不备,将本体塞进了什么能聚阴聚煞的风水要地,那这事岂不是要大发?
——所以,这时间,他们还真耽搁不了!
“……带路。”于是想过了一遭的剑修敛下眉眼,挥手示意那两尊傀儡在前方带路。
得了令的傀儡拱手与众人行过一礼,遂转身引着几人分别赶往了两侧偏厢。
那厢房瞧着像原本就是给戏班子的伶人们更衣、上妆用的,屋内除了一张供人坐下小憩片刻、喝点茶水润喉的圆桌,余下的不是妆奁,便是放衣服、摆首饰用的木架和衣柜。
……也不知道雀阴他们这是从哪扒拉来的戏服,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掉渣。
看清了那室内模样的苏长泠微一沉默,继而转身冲着那傀儡挑了挑眉头:“这衣裳是你们来定,还是由着我们自己挑选?”
“此事自然不劳仙人费心。”那傀儡花旦说着略一福身,“奴等,已帮仙人们将那衣裳都挑好了。”
她话毕抚了掌,立时有十数只大小不一的傀儡偶们举着摆好了戏服与首饰的木托盘,蹦跶着从房间四角拥到那两人两鬼面前。
他们中最大的木偶高约两尺,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小,剑修垂着眼睛粗粗扫了过去,只觉这群小木偶们身上各个是死气萦绕、怨煞冲天。
“请仙人更衣——”众木偶齐声,不会说话的便咿呀叫唤着胡乱跟上余下傀儡们的节拍。
苏长泠看过他们一番便不愿再看下去了,她只举目望着那斑驳染灰了的雕花木梁长长叹息一口,旋即拾起那套衣裳,一言不发地拐去了屏风后面。
雀阴着人给他们备下的这几套戏服似与常日所见的大不相同,她对着那大袖对襟的衣裳捉摸了半晌,许久才意识到这东西并非披风,而是与爱魄先前一直穿在身上的那套大类。
由是等她换完了全套的衣裳走出门来,她已然觉得那手脚都不大像是自己的了。
这东西穿着……还怪难喘气的。
剑修的眼底跳了又跳,心头无端便涌上了三分烦躁。
且这股子燥意眼见着便在傀儡偶们摆弄起她头发的一刹,骤然冲至顶峰。
所幸雀阴一向了解他们这些人的脾性,倒没让那傀儡给她绾什么华丽富贵的云髻——她只命人将她的头发细细梳通,打成了一条松落落的长辫,最后又在发尾处系上了一小截艳红的绳。
——饶是如此,待到苏长泠被人从头到脚换过身打扮再推出门去的时候,她也是早早便忍到了极限。
这闹得她怪想现在就给雀阴两剑的。
剑修暗暗咬了牙根,连带着走出厢房时的步子也带了几分要去劈鬼的气势。
师徒二人并上两鬼在那花旦傀儡的指引下又绕过了几重结界,总算在那戏园内的荒戏台子下面瞧见了它们口中的“主人”。
苏长泠在遥遥瞧见雀阴的那一瞬便绷不住抄手拔了山君。
灵剑穿空晃过大片雪光,孰料女人却只用了两指,就轻飘飘截住了那迅若雷霆的开山剑势。
“别那么暴躁嘛,小长泠。”轻松抵住了山君的雀阴轻笑着转过脑袋,那笑中带着两分说不出的玩味,“你我分别半年,难得一见——你这脾气怎的还像以前那般暴躁。”
“来,过来坐,正巧我这戏台刚刚搭完——与我好好赏一出戏。”
“还是莫要废话了吧,雀阴。”掐诀收回了灵剑的苏长泠半抿着嘴沉下眼珠,“我可没兴趣跟你看什么春秋大戏!”
“是吗?可我倒觉着,你这话却是不对了,长泠。”爱魄撑着下颌弯眼但笑,“来戏园子的人,哪有一场戏都不听就张罗着要走的?”
“再说——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些什么吗?”
“喏——”女人边说边巧笑嫣然地扬了扬下颌,“这不正是个十佳绝妙的上好机会?”
“——为了能让你看进去这场大戏,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来谱曲作词呢。”
“怎么说,小长泠,不来赏脸看看?”雀阴仄歪歪朝前倾了身子,语气中却悄然多上了几分不容置喙。
剑修见状本想转头就走,哪想这边她的念头刚起,那边脚便似被人钉在了地上一般,丁点动弹不得。
至此她知道爱魄是打定了主意要她看那场所谓的“大戏”,索性赌气似的大步将自己摔进座椅,抄手抱紧了怀中剑器:
“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