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的人很有魅力,但自信,往往也是一把双刃剑,过了度,在某些时候,或许就会成为致命缺点。
下定决心,索命再不迟疑,出了客栈开始找哨点。
寻找哨点,对于外人来说绝非易事,这些哨点为了确保隐秘性,早已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没有特定的暗号,不了解其中门道的人,就算从门前经过,也只会当作普通民宅。
索命穿行在街巷间,目光扫视着每一家店铺、民宅。
日头正毒,索命的影子被自己踩在脚下,碎成一片乌黑残叶。
他的靴底沾着黄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丈量黄泉路上生死的距离。
主路大道旁的一间民房引起索命注意,他走了过去,指节叩在门上的声响,比夜半更夫的梆子还沉。
门轴吱呀乱响,一个中年妇人探头出来。
她穿着靛蓝色粗布衫,鬓角别着朵枯萎的木槿花,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银针,能把人从头到脚扎个通透。
“你是?”
妇人的声音裹着井水般的凉意,她瞥见索命背后背着的孤鹜剑,眼角惊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索命目光落在她家门口堆放着一大两小的三个石磨上。
三个石磨,大的压着小的,层层叠叠,这是只有追风楼自己人才懂的暗号。
“你们哨长在么?”
索命的话简短,妇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从他腰间半露的火折子,到靴筒里若隐若现的短刃。
“什么?”
妇人反问,舌尖抵住后槽牙,声音里已经多了三分警惕。
索命伸手入怀,这个动作让妇人瞬间绷紧身子,袖口下藏着的柳叶镖几乎要脱手而出。
可下一刻,索命摸出来的却是一枚银色勋章。
勋章上狼头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对眼睛,在阳光下竟像是活过来般,冷冷盯着妇人。
妇人凑近细看,喉结猛地滚动一下,她当然认得这样的勋章。
“当家的,有朋友找!”
妇人转头冲着里屋喊了一声,再回头时,眼神里的警惕已然化作敬畏,连带着笑容都多了几分讨好。
“来来来,您快请进,喝碗凉茶解解暑先。”
此时的客栈里,葵青房间的窗纸正发出呼呼声。
风从窗户吹进来,床上的葵青忽然睁开眼睛,因为进来的不止有风,还有一个人。
区别是,风从窗户吹进来,而这个人是从房门走进来的。
正午的日头正毒,可这阵穿堂风却凉得反常,裹挟着城外黄土的腥气。
葵青的呼吸轻得像游丝,唯有藏在袖中的三枚暗器,已悄然滑入掌心。
门轴转动声比蚊子振翅还轻,吴小姐走进来,月白罗裙扫过门槛,竟没带起一粒灰尘。
她腕间的银铃手镯本该叮当作响,此刻却寂静得可怕,这不合常理的安静,比任何暗器都令人警觉。
窗外的风带来苦涩的黄土腥气,而吴小姐身上却是清香。
吴小姐在桌边坐下,伸手拿过茶壶。
壶里的茶早没了热气,按理来说,没了热气的茶,她是肯定不会喝的,但现在,她却在倒茶,为自己倒茶。
她执壶的手,皮肤很细腻,很白,壶嘴倾倒时,水流凝成一道笔直的银线,落入碗中。
吴小姐将茶碗送至唇边,轻抿一口,喉间微动,但那双动人的眼眸却在看着葵青。
葵青躺在床上,在看清来人后,他手里的暗器已经悄然收起。
对于吴小姐走进他的房间,他并不奇怪。
他望着吴小姐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迟归的熟人。
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脸上就没闪过一丝惊讶,连眉梢都懒得动上一动。
似乎吴小姐会走进来,早在他预料之中。
茶碗触桌,发出一声比叹息更轻的响动。
吴小姐松开指尖,茶碗在桌上纹丝不动,倒映着她眼底忽明忽暗的光,红唇轻启。
“他已经出去了。”
吴小姐当然是在跟床上的葵青说话,她腕间的银镯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眸光流转,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炙烤的大地。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去找哨点搬救兵了。”
话音落下时,床榻骤然发出吱呀声。
那个被索命喂下三日眠,本该沉沉睡去的葵青,此刻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扯过搭在一旁的衣服,衣袂翻飞间暗扣已尽数扣上,苍白如纸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中毒的虚弱?
那双之前还微微颤抖的手,此刻抄起软靴的动作比刽子手挥刀还利落。
葵青三步跨至桌边,茶壶在掌心转出半圈银弧,清冽的茶水便坠入碗中。
葵青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如铁丸坠地,他将茶碗放回桌上 眯起的眼睛里淬着寒芒。
“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们谈论的,当然是索命。
吴小姐垂眸望着茶碗里晃动的倒影,良久才吐出四个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葵青忽然笑了,笑声比窗外的风声更刺耳。
“当年在古林,他在喜客来杀人时,你就在隔壁雅间吃着桂花糕。”
葵青倾身向前,呼吸几乎擦过吴小姐鬓边珠花。
“你已经暗中观察他很久了,现在说你不知道?”
吴小姐瞪了一眼葵青,道
“我知道什么?”
“知道他杀人时爱哼着《茉莉花》?”
“还是知道他总在月圆夜对着空酒杯发呆?”
“他有时候像淬毒的匕首,有时又像蒙尘的古剑……总之,这个人,我一时半会看不透。”
葵青的眉峰忽然压了下来,像两片凝结着霜的乌云,他盯着手中的茶碗,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
“我也知道,这个人背后的水很深,简直比黄泉路的血河还深。
吴小姐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像一片凋落的花瓣,飘进窗棂外呼啸的风里。
她轻抚着鬓边的银簪,簪头的珍珠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他做事,就像用冰蚕丝串起的暗器,每一个结都打得滴水不漏,你若是想拆,就得先做好赔命的打算。”
葵青点了点头。
“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虽然这个人很难搞,但我们一定要成功,否则,没办法跟华司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