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灵魂开始一点点消散,像一缕缕晨雾,在空气中慢慢消弭。他的胸口浮现出一圈圈腐蚀状的黑斑,灵魂的核心逐渐塌陷,在恤冤鬼影响下,它连自身的存在都无法维持。
江落寒见状立刻蹲下身,从怀中唤出一缕淡紫色的光影。白泽兰的数片花瓣微微颤动,散发出微弱却温柔的光芒。
她指尖轻点,花粉随之飞舞而出,如点点星光洒落在男人灵魂破碎的部位。
那一瞬间,灵魂表面泛起涟漪般的光纹,原本腐蚀塌陷的部位竟缓缓愈合。虽然修复得并不完全,但那团濒临破碎的意识终于稳定了些许,重新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江落寒盯着他,眼中一片沉静,恤冤鬼的侵蚀已经深入核心,即使是白泽兰,也只能暂时稳住崩解的过程。
“……撑不了太久,但至少,还能活些时日。”她低声自语。
“泸渊”仍漂浮在湖面之上。江落寒站起身来,单手一握,那把沉甸甸的黑白长剑便被吸入她掌中,随即插入腰间的剑鞘。
她将视线投向岸边,望向还坐在地上的玺翎陈,语调不容拒绝:“还不快来看看你父亲?”
玺翎陈一愣,旋即惊觉,连忙踉跄着爬起身来,脚步都有些发飘。他冲到湖边,只见江落寒已经将那具灵魂重新放回那坨血肉模糊的肉泥之中。
那坨东西原本只是一堆被火焰、瘴气和斩击撕裂得不成形的烂肉,此刻却开始缓慢地蠕动起来。肌肉线条逐渐重组,骨骼重新塑形,皮肤宛若流水一般铺展上去,短短数秒间,那滩肉泥竟奇迹般地恢复成人形。
可这具身体早已失去生命气息,仅仅只是尸骨重塑的空壳而已。
“爸……”玺翎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孩儿……对不起您……我没能守住您……”
江落寒微微偏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刚才解决那个恤冤鬼时,呃呃,我手滑了一下,他的灵魂受了点创伤。不过放心,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只是短期内,替身能力可能无法发挥。”
玺翎陈抬起头,双眼通红,望着江落寒,声音沙哑而低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江落寒走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反倒多了几分温和:“别哭了。你们父子俩能够再见,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玺翎陈抹掉眼泪,试图挤出一点微笑,“你救了我们父子俩……我该怎么报答你?”
“报答?”江落寒站起身,随意地摆摆手,“不必,就当你刚才救了白小白一命吧。”
她回头走向一旁正静静躺着的白小白,可怜的大白蛇缩成一团,气息极弱,鳞片表层还有些裂痕,显然在战斗中遭受了重创。
江落寒唤出白泽兰,再次洒下灵粉,细致地为白小白治疗着伤口。她一边抚摸着白小白的头顶,一边低声道:“小白……你真勇敢,刚才多亏你。”
白小白没有回应,但那尾巴轻轻一动,像是在回应主人的抚慰。
玺翎陈转过身,目光落在另一边的沈大林身上。他仍旧昏迷不醒,琵琶骨上那条斜长的伤痕清晰可见,像是一段沉重的旧怨刻在血肉之中。玺翎陈心中微微一颤,胸腔泛起一阵说不清的苦涩。
“这次的事太古怪了,”他低声道,“如果不趁早追查,恐怕后患无穷。”
江落寒站起身,点了点头:“嗯,确实。但这些事……我们之后再说。我现在太困了,得回去吃点小土豆压压惊。”
说罢,她双指一弹,白小白便缓缓将昏迷的沈大林盘在蛇背上,江落寒则轻巧地跃了上去。
玺翎陈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夜风将湖面吹起一圈涟漪,他默默站在原地,轻声呢喃道:“……谢谢你。”
回到翠薇宫后,江落寒轻轻推开院门,一股淡淡的樱花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沈大林的身体稳稳地托住,一步步走向长樱之树。
清晨残留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枝头的露珠晶莹剔透,缓缓滴落在落寒衣角上,冰凉中透着几分清醒。
她将沈大林安放在树下的青石铺成的榻上,用手拂过他的额角,又伸指探了探脉搏。
他的脸颊已经不再是死灰色,而是泛起了健康的红润,嘴唇也恢复了正常的血色,甚至隐隐露出一点笑意,仿佛正做着安稳的梦。
江落寒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总算……不负所托。”
她转身走到长樱之树下,拔出背后的“泸渊”,轻轻横放在膝上。树影婆娑,花瓣时而飘落,她闭上眼睛靠着树干,一下子松弛下来。虽然这次战斗并未真正陷入险境,可是被那画卷中的男人强行拖入地府,再从混沌回廊返回人间,本就是一场折磨,肉体虽未重伤,精神却早已疲惫不堪。
她枕着树根,沉沉睡去,没有梦,也不想做梦。
天光渐明,第一缕阳光穿过长樱之树层层叠叠的枝叶,洒在她侧脸上。江落寒睁开眼睛,眨了眨,视野里满是半透明的光斑,空气温暖如绒。
她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肩膀“咔啦”一声轻响。她绕着院子走了几圈,观察那些昨日还在风中折断的灌木与乱草。
她蹲下身子,手指灵活地修剪着枝叶,动作虽不娴熟,但极为专注。晨风吹过时,她的长发随之飘动,像是被山谷风声牵引的绸带,既静且柔。
杂草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拍了拍手掌,自言自语起来:“今天早上吃什么好呢?”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踱步到小厨房前,打开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屋里并没有太多食材,只有些干粮和几颗发芽的土豆。
江落寒捧起其中一颗土豆,对着它沉思了几秒钟,旋即笑出声来:“……就它了。”
她一边准备锅灶,一边回忆着过去偷学来的几道菜谱,虽然知道自己的厨艺并不讨喜,但她并不打算让自己停下,毕竟,煮一顿饭,不在于味道完美,而是心意在焉。
水烧开时,她在院中走来走去,一边构思着调料怎么搭配,一边笑自己:“明明不会做饭,还非得硬撑,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然而,就在她正准备把切好的土豆丢进锅中时,身后传来一道沙哑而沉重的声音:
“江姑娘……我不在的这几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动作一顿,回过头去。
长樱之树前方的空地上,一位老人静静站立。他的身体几乎是被光线穿透的,可比晨雾还要虚幻。脸上的皱纹密布,像是岁月在肌肤上反复擦写的印记。他的眼睛深陷,但目光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股超然的明澈。每一道沟壑都藏着风雪,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历史深处回响而来。
江落寒怔怔地看着他,连手中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
她心中忽然一空,又忽然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这样啊,哎。”
老人轻轻叹息,似是在回应自己的疑问,也似是替世间感喟。
江落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他,在阳光与长樱花影交错之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