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上的剑气分泌一种孢子,在杜若水中可以长期存活,它们游荡无形,无声无息地寻找着那些贪图永生而主动沉沦于杜若之水的灵魂。”阿卡长老拈起一缕白须,声音低沉却有穿透万象的力量,“孢子一旦寄生于这些灵魂之上,便开始以残念为饵滋养自身,待数量积攒至一定程度,便会演变为恤冤鬼。”
他语气略顿,眼神投向江落寒掌中那轻轻浮动的粉紫色花瓣:“而恤冤鬼,一旦成型,便会脱离寄主魂体,自行入侵任何活物的灵魂。若成功夺舍,就会在其体内持续繁殖与寄生,最终将那活物的灵魂与身体永远缝合为一,形成一种扭曲的‘不死之身’。”
江落寒静静聆听,指尖的白泽兰微微泛出莹光,也在回应那冥冥之中的宿命诅咒。
“想要解除这种诅咒,唯有用‘不死斩’或者某些能直接攻击灵魂本源的方式,强行将恤冤鬼与其宿主的灵魂解离。”阿卡长老望向她掌中那抹花光,“可白泽兰——你手中之物,乃古灵所化,生来便克一切怨灵、残念、寄形之物。你明知这一点,为何适才未曾想到用它来对付那恤冤鬼?”
江落寒怔了一瞬,随即露出自嘲一笑,轻轻点头,“我急了。”声音低如蒲草轻摇。
“聪慧如你,也有这般时候。”阿卡长老宽和一笑,不再追究,语气却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杜若水,恤冤鬼,杜若之神……三者之间纠缠万年,流毒无数。江姑娘,你可知?”
他抬头看向地府上空那团团未散的阴云,眉目间藏着说不尽的沧桑。
“杜若水是贪婪的遗脉,恤冤鬼是人心所孕之孽,杜若之神……那是你的名号。”他转回身来,目光凝定,“可这三者之中,溟谁悔?”
这一句,道破因果深潭。
“你的血,江姑娘。”阿卡长老再度开口,声音低而稳重,“绝非凡间之血。它承接哲学真理与混沌遗泽,若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衲曾于塔中观书百年,窥得一道机缘,有一法门,可引怨夙石之力,辅以痕灭之心,将人世间所有已形成的‘不死之身’,一并铲除。此法一旦施展,世间再无恤冤鬼繁衍之所,也无不死之诅咒可留残魂。”
他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代价,是你需要献祭自我,将自身之血,与他人彻底融为一体,从此再无法入普通人的轮回之道。姑娘愿听吗?”
江落寒默默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卡长老从袍袖中缓缓抽出三张泛黄的羊皮纸,纸边卷翘,符咒残褪,仿佛承载着远古的遗愿与劫命的残响。
阿卡长老没有多言,俯身于佛殿石阶之上,铺展卷轴,手指一寸寸游走,开始讲解那足以终结不死之身的禁忌法门。江落寒跪坐于他身旁,神色肃穆,心思翻涌。
……
猎猎罡风自冥殿缝隙穿越而出,撕碎了冥雾,也吹裂了世间的片段未来。
那是风雪边疆,是霜蔓残破的焦土。
风卷孤峰,猩猩狼骑的尸身横亘于谷壑与断崖之间。他们的盔甲已被撕裂,面孔因死前的挣扎而狰狞,血与雪混为一体。在他们之中,赫然可见一具具胜蓝士卒的遗体,有的眼睛还未闭合,有的手仍握着残断的战旗。他们本该死于敌人之手,却似乎被\\更无情的宿命击溃。
一人坐于残垣断石之间,面前是余火未息的战场。
首翔,箕踞而坐,凝望着远方那逐渐消散的传送门,那是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却早已无法呼唤。
他右手紧握着“芪芄”,那把伴随他走过无数苦战的剑。剑身上斑驳的划痕如同老人的皱纹,映出他眼底的疲惫与沉默。他试图站起身,却因失血与力竭而踉跄地又倒回原地。
就在他以为生命将如余火熄灭时,一缕淡香悄然弥散。
那是霁桓之羽,它原本悬于他胸前的链环,如今却轻盈而起,显然感知到了宿主的沉沦。羽尖轻拂着他的眉骨,如梦中人的呢喃。
空气中浮现柔和的光,他的脸在那光中显得异常平静。无血色的唇边还残存着一句尚未说出口的言语,而他双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锋芒,变得灰蒙空洞,如同一潭再也无法泛起波澜的古井。
阳光从厚重的乌云间隙中斜撒而下,洒在他静止不动的面庞上。眼角残留的泪水与冷雨混成一线,被光芒折射,映出一丝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凄惨。
江落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掌中花瓣。她喃喃自语,“所以,他也是……没有好结局吗……”
苦涩如潮水般涌来,令她的眼眶迅速泛红。她试图眨眼,却挡不住那种逼近的情绪洪流,只得死死咬住下唇,强忍那几乎要决堤的泪意。
这只是未来的投影,只是命运未曾确定的剪影,可那份撕裂心脏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好似她真正站在那一片满是血与雪的原野上,看着他无声地死去。
“你现在是不是在思考,是否要把杜若之血给他。”阿卡长老平静问道,语气无喜无悲,因为那未来并不值得他多加言语。
江落寒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嗯。”
“你想清楚了?”金老凝视着她,目光如沉井中的月影,“杜若之血,它不仅能改变你的体质与灵魂,更能扭曲你与世界之间的因果线。”
他向前一步,声音加重了一分:“但绝不能在没有介质的情况下擅自用它救人,哪怕那人是你愿以性命换回之人。否则,你会遭受极重的反噬。那不仅是身体的溃烂,更是灵魂被‘不死’所篡夺,最终……你将成为一具没有自我意志、永世游走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