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仓皇躲避的同时,一股滔天的威压从地府深处涌来,那是戍守冥界的黑龙。它本蜷于黄泉下游的冥河底层,如今却惊醒于地脉震荡,一跃而起,腾空盘旋,携带着万钧怒意自暗云中俯瞰江落寒。
黑龙通体漆黑如墨,鳞甲紧密嵌合,身后拖曳着长长的紫灰色尾焰,口鼻间翻涌着尚未散尽的地狱硫息。它悬停于半空,双目赤红如血,似曾经历万劫却仍含恨未消。
它望向江落寒,瞳仁微缩,眼中燃起扭曲而深重的执念。
“江上人……”黑龙声音低沉,“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难道真打算在这地府之中……闹事?”
冥河泛起旋涡,他缓缓俯身,一口吸入河底沉淀千年的精华亡魂。黑气自他周身浮起,凝成玄黑如墨的龙焰环绕在四爪之间。
江落寒站在渐次崩碎的草地上,她缓缓抬眸,眼神平静:“我认得你……上官家家主。”
黑龙冷哼一声,龙尾猛甩,卷起大片飞灰与残魂:“你倒还记得。”
“只是……”江落寒轻声开口,话锋一转,“现在不是与你叙旧的时候。”
黑龙闻言仰天一叹,竟带几分疲惫之意:“这阴错阳差的恩怨,究竟何时才得了结?杜若之神杀了我的儿子,她的丈夫杀了我,而你,有和她一样的血。”
话音未落,他猛地张口,将那一口被腐化的“浊魂”气息爆破吐出。那气团黑紫交织,携带着压制灵识、扰乱魂魄的力量,朝江落寒扑面而去。
江落寒眼神微沉,手臂一转,白泽兰的花瓣顿时盘旋而上,在她周身织出一道流光环幕。她右手缓缓抬起,轻轻一抹,那些花瓣忽地如雨般飞洒,萦绕着她冰冷的嗓音。
“一宗之主,名列三尊,却执念未除,自囿仇怨,真是可悲。”
她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化作一道淡红色残影冲天而起,迎向那口浊魂。黑龙目光微凝,厉声怒吼,一掌拍下。
两股巨力在半空激烈交锋,冲击波扯碎了阴云,整个地府在此刻剧烈晃动。四周崖壁被掀起的震荡撕扯塌陷,冥河水倒灌而起,溅落在已经开满白泽兰的河畔。
黑龙被反震之力冲得横飞而起,身形重重砸入一侧的鬼骨殿外墙,而江落寒并未停下。她双手迅速结印,指尖燃起赤金色的光芒,那是修罗火未燃先烈的炽光。
“修罗火,一朝日落——”
两道火蛇从她袖间疾射而出,在空中化作血红长影,准确无误地缠上了黑龙的脊背与颈部。
“情事总误不忍路。”
随着她声音落下,火蛇咆哮着缩紧,将黑龙死死缠住。黑龙怒吼不止,身形翻滚,试图挣脱,可江落寒眼神如雪,指尖微动。
“嗖——嗖——”数道火蛇裂解,化作数十缕细线般的火丝,钻入黑龙鳞片之下,直取五脏六腑。黑龙发出痛苦低吼,紫焰翻滚间,眼底却浮现出一丝讥讽与落寞:“杜若之神的血……终究是一样冷。”
“这位施主,不必心急,地府间时光流逝缓慢。你的白蛇与那位伙伴,也并不会立刻殒命。”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股温润慈悲,却在这地狱烈焰与怒火交织之地显得格外突兀。
江落寒回首望去,只见一道僧影自大殿深处缓步而出。那人须发皆白,面容枯瘦,袍角微曳,如雾气般飘拂。他身着暗金袈裟,手中握一柄古朴禅杖,步伐如老松般稳健,眼神却清明如水,透出久历尘寰后的从容。
“这地府是贫僧经营一千年的结果,杜若之神,还请高抬贵手,莫要拆了此间。”
老僧说话间,抬眼望向那仍在翻滚的岩浆海,、火焰映照在他眉宇之间,却丝毫未让他动容。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阿弥陀佛……那黑龙若死,引发人间动乱可就麻烦了。他背后藏着的,可不止是那一身冥界龙血,还有另一把……匕首啊。”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些微疲惫:“老衲或有一法,助姑娘重返人间。但在此之前,是否可请姑娘,听老衲二三句劝言?”
江落寒神情未改,语气淡冷:“干什么!我凭啥相信你?”
那老僧闻言一笑,不怒不惧。他将手中禅杖“嗡”地一声插入地面,地府岩石顿时泛起阵阵金纹,禅杖根部浮现出古老法相,转瞬间三尊紫气缭绕的菩萨幻象自地底升起,环绕在老僧周围,似护法伫立,又似古神重现。
“贫僧俗名金谞健,千年前世人曾号之阿卡长老,乃定鼎庙方丈。贵丈夫之祖父,夏广正,便是我座下学生。”
江落寒神色轻微一动。
“他死在你的手下,乃因‘不死斩’而为。其神魂崩毁,连地府的门都没进,便魂飞魄散。”老僧目光平静,却穿透了她心头最深处的阴影,“你虽为神,但人间血脉与过往情债,终究未曾斩断。”
江落寒垂下眼,目光落在被她撕裂的地表与被她焚毁的冥界花林上,过了良久,才缓缓抬手。
那漫天翻滚的岩浆如被神谕收束,缓缓收回地心;残暴的火蛇也像失了魂魄的鸟,解缚散形,飘然而散;而那些四散漂浮的花瓣,一片片缓缓归回,重新归于她怀中,缠在她的手臂、指间。
她脚尖轻点,飞身回落至幽都石阶之上。那一瞬间,她的身形与气势都不再如神只般高不可攀,反而像个做错了事的凡人少女,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手该放在哪,干脆背在身后,脚尖轻蹭地面,耳根泛起一点悄然红意。
她红着脸,轻轻地,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玫言瑰绝,明眸岁渊。”阿卡长老看着江落寒,目中不掩慈色,语气却仍是沉稳如钟,“你的容貌,丝毫不输陈遥啊。”
江落寒怔了一下,微风吹过她耳侧的碎发,轻轻撩起一缕紫色的花瓣。她并不知道“陈遥”是谁,但心中隐隐一猜,大概率是传说中夏广正那倾城倾国的亡妻。
于是,她的脸愈发红了,想着自己方才一急,竟差点将整座地府掀了个底朝天,不禁在心里狠狠踹了自己一脚。结果踹也没踹醒,只把语言组织能力一起踢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