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时,一切尘埃落定。
苏州城城门照常打开,初升的朝阳洒下柔和的光。
人们照常活着,街头巷尾又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除了……那些死去的人!
他们冰冷的身躯,身下的血迹,满满的腥臭,让那些亲属都有些茫然无措。
苏州城角落里的棺材铺今天发了财,店铺前摆满了一口口棺材,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将棺材抬上前来购买的马车。
老板站在一旁,脸上虽带着几分疲惫,却也难掩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
毕竟,如此多的人在昨夜的混乱中丧生,自己还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扎纸店同样热闹非凡,店内原本堆积如山的纸人、纸马、纸钱等存货都被清空。
老板无奈之下,只得临时找了不少学徒来帮忙,以满足源源不断的订单。
学徒们手忙脚乱地剪裁着彩纸,制作各种丧葬用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香,与忙碌的氛围交织在一起。
风水先生这一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去了一家又一家。
人们纷纷请他去为逝去的亲人挑选合适的墓地,以求逝者安息,他身着长袍,手持罗盘,在各个地方仔细勘察,嘴里念念有词。
每到一处,都被焦急等待的人们团团围住,询问着各种风水事宜。
泥瓦匠们也没闲着,都被预定满了活计。
他们背着工具,穿梭在大街小巷,前往那些房屋受损的人家。
昨夜的草寇们放的火,让不少房屋变得破败不堪。
他们熟练地搅拌着泥浆,砌着砖石。
从水门到应奉局,一路之上,仿佛被一层浓重的阴霾所笼罩。
几乎家家挂着白幡,那惨白的颜色在风中无力地飘荡。
户户都在办着丧事,此起彼伏的哭丧之声,彻底替代了往日充满生机的市井喧嚣。
空气中烧纸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
空中飘洒的纸钱,如同纷飞的白色蝴蝶,有几张悠悠荡荡地落在了应奉局内。
朱勔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脚下那张纸钱,仿佛它是什么极其污秽之物。
“晦气!”他嘴里嘟囔着,脚忙不迭地踩了上去,随即又连连闪开。
紧接着,他直接招来仆从,颐指气使地命令道:“都看仔细了,那些血迹什么都打扫干净,点上熏香!染了血的家具什么的,该丢丢,该换换!”
“是,老爷!”
仆从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四散开来,按照朱勔的吩咐忙碌起来。
有的拿着扫帚,仔细清扫着地上的血迹,有的搬来一盆盆熏香,在各个角落点燃,试图用那袅袅青烟驱散血腥气,还有的几人合力,将染血的家具抬出应奉局,准备更换。、
朱勔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心中却仍难掩烦躁。
昨夜的变故让他心有余悸,他怎么也没想到,张横竟敢如此大胆,公然夜袭苏州城,还差点让他命丧于此。
更让他惊恐的,是苏州的防御!
若非是杨可世来的及时,只凭那些衙役民壮,怕是自己现在已经过了奈何桥!
而如今,应奉局内一片狼藉,死了那么多人,他只盼着能尽快将这里恢复如初。
“父亲,杨可世还在花厅等候!”朱汝贤快步走进房间,对着正在整理衣冠的朱勔轻声说道。
“哦?哦!为父这就去。”朱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迅速堆起一副笑容,仿佛刚刚的嫌恶与烦躁从未出现过,“对了,你去库房拿五百两金子!”
“是,父亲!”朱汝贤领命而去,并未多问。
他知道杨可世此次率兵及时赶来解救应奉局,朱勔定是要好好酬谢一番,以稳固关系,说不定日后还需仰仗对方。
仅凭苏州城内那些老爷们,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朱勔整了整衣袖,又对着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自己仪态端庄后,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花厅。
一路上,他心中盘算着见到杨可世后该如何言辞。
走进花厅,杨可世正坐在椅子上,神色略显疲惫,但仍不失英武之气。
看到朱勔进来,他起身拱手行礼:“朱大人,昨夜之事,多有惊扰,不知大人和应奉局上下可都安好?”
朱勔赶忙回礼,满脸堆笑地说道:“杨将军此次可是我苏州城的大恩人呐!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我等怕是性命难保,这应奉局虽然被贼人洗劫一空。昨夜多亏将军奋勇杀敌,保住了苏州城的安宁,朱某感激不尽呐!”
杨可世摆了摆手,谦逊地说道:“职责所在,不足挂齿。只是城中百姓此次遭此大难,还望朱大人能多多抚恤才是。”
朱勔连忙点头称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将军放心,朱某定会妥善安排。”
说话间,朱汝贤带着两个仆从,抬着一个小箱子走进花厅。
朱勔指着箱子,笑着对杨可世说:“将军,这五百两金子,是朱某的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略表我对将军救命之恩的感激。”
杨可世看着那箱子,眉头微皱,面露难色:“朱大人,这……实在不妥,我率兵救援,本就是分内之事,怎能收受如此厚礼。”
朱勔见状,上前一步,拉着杨可世的手臂,恳切地说道:“将军若不收下,便是嫌朱某这份心意太薄,让朱某心中难安呐!还望将军成全。”
杨可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份厚礼,心中却也明白,这官场往来,有时也不得不遵循这些潜规则。
收下金子后,他再次与朱勔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去整顿军队,安抚城中百姓。
朱勔则满脸笑容地将杨可世送出应奉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父亲,应奉局府库被洗劫一空?”朱汝贤一脸震惊地望着朱勔,眼中满是担忧。
“哼!”朱勔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既然来了草寇,那肯定是有损失的。”
他缓缓踱步,双手背在身后,神色狡黠,“至于说损失多少,来了多少,还不是咱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嘛!”
朱勔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刚刚送杨可世离去的门口,继续说道:“这五百两金子,可不是白花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让那些文人传出去,就说因为方腊麾下草寇张横劫掠,本季度的花石纲无法交付。”
说到此处,他眼神一亮,“故而,重启花石纲!让他们要怨,就怨方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