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调查组像上了发条。天没亮,培训中心那几间临时办公室的灯就亮了,深夜路灯亮了很久才会熄灭。上官芸带着人扎进建安市堆积如山的档案库里,灰尘呛得人直咳嗽,手指翻页翻得发黑。蒋武林按指令协调车辆、路线,确保调查组能“静悄悄”地找到关键人,有时蹲守三小时只为堵到一个知情人问几句。陈岩自己则神出鬼没,回来时常常带着一沓新笔录,眉头锁得更紧。烟灰缸总是满的,桌上的凉盒饭经常忘了动。没人闲聊,只有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偶尔压低嗓音的电话。线索一条条汇集、梳理、交叉印证,陈岩盯着墙上逐渐复杂的线索图,常常盯着一个名字或一个时间点,指间的烟燃到尽头也不觉。空气里的寒意和沉默一样重。
蒋武林还像个勤务兵,按照陈岩的要求,协调送来了几台碎纸机、几个保密柜,又按要求不动声色地安排了几名绝对可靠的本地干警在外围警戒,他自己则更多时候待在分配给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着陈岩手下的人进进出出,递送着一些他无权过目的文件袋。陈岩的办公室成了禁地,除了他自己的人,上官芸进去汇报工作时也总是很快出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只是脚步一次比一次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连送饭的服务员推门时都格外轻手轻脚。
胡步云虽然被停职了,但人身自由没有被限制。正如高隆和楼锦川所料,没有了工作的羁绊,胡步云反而能集中精力忙他自己想忙的事情了。这么看来,杨建兴费尽心思架空胡步云,反而是帮了倒忙。
胡步云接到调查组的电话通知的时候,已经是调查组来到建安市一个星期之后了。他正在城郊老猫新开的“栖凤苑”里看监控。“栖凤苑”是一家私人会所,它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档会所“清风别院”。此前“栖凤苑”的名字叫“楼兰小筑”,因为“清风别院”开张,让它的生意一落千丈,一度连续亏损,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根据胡步云的授意,老猫前不久把它盘了下来,改名“栖凤苑”。
虽然京都纪委调查组来到建安是高度保密的,但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层不少人还是听到了风声。尤其是胡步云这个当事者,人家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何况还有楼锦川给的“善意提示”,他是最先知道调查组来到建安市的。同时,上官芸和蒋武林没事就会打电话找胡步云闲聊,这些天突然安静了,他打他们的电话也打不通,他就猜到这两人大概率是去调查组跑腿儿去了。甚至调查组的大致行踪他也知道,他们的市里的活动情况,在兰光县的活动情况,胡步云总会在第一时间收到马非和龚和平、薛琳等人的“情况通报”。
所以,他接到调查组的电话,一点不觉得意外。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也无需躲。他屁颠屁颠就赶了过去,一刻也没耽误。就好像他不是去接受调查的,而是去领奖的。
培训中心三楼的小会议室里,灯光惨白。陈岩居中,上官芸在左,蒋武林在右,两名助手分坐两旁,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和笔记本。胡步云被引进来,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像被置于审判席。
任凭胡步云想极力保持内心的平静,但也被眼前的这个阵容搞得很懵逼了。倒不是上官芸和蒋武林的出现让他感到意外,而是这个陈岩,让胡步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家伙是胡步云当年在京都党校上纪检监察中青班的同学,胡步云记得当年他还在东南某省的纪委工作,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京都纪委的人了。
当年那个中青班,班主任就是时任京都纪委组织部长的楼锦川。难不成让陈岩带着这个调查组来,也是楼锦川去京都纪委斡旋的结果?
官场套路,真特么深。
“胡步云同志,请坐。”陈岩脸色阴沉,声音也没什么温度,看样子他应该不记得胡步云了。这不应该啊,当年胡步云和苏振在中青班上可谓风光无限,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胡步云呢?
“我们要向你了解核实几个方面的情况。希望你能如实说明。”陈岩继续冷冷说道。
“我明白,陈组长请问。”胡步云坐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陈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