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泛起鱼肚白,众人已收拾妥当。青灰色的晨雾笼罩着村庄,田垄间的露珠在初阳下泛着晶莹的光,那些异变农夫们早已在田间劳作——双臂化藤的青年正为麦穗授粉,足生根须的老者正引水灌溉。一切安宁得仿佛昨夜的长谈只是幻梦。
村长带着几名乡民送来热腾腾的黍米粥和腌菜。黍米粒粒饱满,竟泛着淡淡的青芒——那是用秘境之力催熟的\"灵黍\"。
\"吃了能抵三日饥。\"村长将竹筒递给孙先,筒中琥珀色的树液微微晃动,\"路上若遇险境,饮此可暂稳心神。\"
武铮沉默地接过,缺指的手在竹筒上摩挲出一道血痕。血珠渗入竹纹,竟化作细小的金色符文。
小九姑娘正为严正卿调整树棺。青灵木的枝叶又新生了几簇,缠绕在棺木边缘,形成天然的护栏。她指尖银针轻挑,将几滴晨露滴入严正卿唇间。
\"大人今日气色好些了。\"她小声对雷宇道,针尖映出严正卿眉间金纹已淡去三分。
另一边,王士翼三人正在检查车马。薛嗣昭的鎏金刀鞘已系上红绳——这是世家子弟远行时的祈福旧俗。黄仲麟正往辕马上挂安魂铃,铃声清越,惊起枝头几只翠鸟。
罗元璟(李善)站在村口古槐下,指尖抚过树干上深深的刀痕——那是昨夜武铮试刀时留下的。槐树伤口处已自行愈合,生出嫩绿的新芽。
\"该走了。\"孙先拍了拍他的肩膀。
晨雾渐散时,队伍缓缓启程。异人们立在田埂上相送,没有言语,只是齐齐抬手——麦穗无风自动,在官道两侧伏倒,让出一条笔直的路。
走在最后的王永年突然回头,看见村长佝偻的背影没入麦浪。而他们身后,村庄的麦田无风自动,仿佛在无声送别。
晨露未干,队伍沿着官道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沉闷,连平日里最聒噪的暗影虎都安静地趴在车辕上,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王永年正擦拭着长刀,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左老的虚影在他肩头若隐若现,灰袍下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
\"小子,你没发现吗?\"左老的声音如锈铁摩擦,\"这些人的魂火都快熄了。\"
王永年一愣,转头环视四周——
武铮虽然依旧腰背笔直地走在最前,但缺指的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星宿六将沉默得反常,连最爱斗嘴的鬼金羊和柳土獐都只是机械地警戒着;向宁的《大典》摊在膝头,却已经半个时辰没有翻过页;就连向来从容的孙先,此刻也不自觉地摩挲着心口疤痕,眉头紧锁。
\"昨夜问心种的效力发作了。\"左老冷笑,\"那些种子在逼着他们直面最怕的事——武铮怕自己变成怪物,孙先怕辜负众人,向宁怕......\"
\"够了!\"王永年猛地攥紧刀柄,金属的寒意刺得掌心发疼。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孙先的马车。
半刻钟后,古道旁的枫树下。
王永年一把拽住孙先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向宁见状,也合上《大典》,缓步跟了过来。
\"孙先,\"王永年罕见地直呼其名,声音压得极低,\"再这么下去,咱们还没到丰京,自己就先垮了。\"
孙先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王永年指了指不远处的队伍——武铮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眼神空洞;星宿六将机械地警戒着,毫无往日的锐气;就连向来从容的向宁,此刻也面色苍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典》的残页。
\"左老说,问心种在逼着所有人直面自己最怕的事。\"王永年低声道,\"武铮怕自己变成怪物,向宁怕《大典》救不了严大人,你怕——\"
\"我怕辜负他们。\"孙先打断他,声音沙哑,\"怕到最后,还是救不了任何人。\"
向宁轻咳一声,指间漏出几缕金粉:\"王兄说得对。我们现在就像一群行尸走肉,再遇强敌,必败无疑。\"
王永年点头:\"所以得让大家忙起来,没工夫胡思乱想。\"他拍了拍腰间的血雷刀,\"武铮需要练兵,向宁需要研究《大典》里的解法,你需要——\"
\"我需要给他们一个目标。\"孙先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清明,\"一个比‘救严大人’更长远的目标。\"
向宁忽然笑了:\"比如?\"
\"比如查清‘盛元通宝’的真相。\"孙先握紧玉带钩,\"比如阻止紫南宫的计划。\"他看向树棺,\"严大人拼上性命守护的,不正是这些吗?\"
王永年咧嘴一笑:\"这才像话。\"他转身朝左老的虚影喊道,\"老头!把你的练兵法子拿出来!\"
左老冷哼一声:\"早该如此!\"
孙先敲响铜锣,将众人聚集在一处平坦的岩石旁。秋阳透过红叶洒落,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诸位。\"孙先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抬起头,\"我们像不像一群送葬的?\"
这句直白的质问让空气一滞。鬼金羊的羊角面具歪了歪,柳土獐的箭袋发出\"咯\"的轻响。
向宁合上《大典》,突然轻笑出声:\"确实。严大人还没死,我们倒先给自己哭起丧来了。\"他指尖在书页上一划,金光组成了简易的舆图,\"到丰京还有四百里,按现在这个走法,足够敌人布十八回埋伏。\"
\"那就换个走法。\"孙先突然拔出玉带钩,在地上划出七道星轨,\"武校尉领星宿六将走官道佯攻;王士翼三位持世家令走漕运设疑;主力随树棺走黑虎峪——但每日午时用烟火通联。\"
众人眼神渐渐亮起。小九姑娘的银针\"叮\"地钉在舆图上:\"我和雷师兄可以提前探路,用《大典》里的'地脉篇'避开活金密集处。\"
\"我呢?\"王永年拍了拍血雷纹密布的胸膛。
孙先看向他肩头的左老虚影:\"您老既看出症结,想必已有破解之法?\"
左老哈哈大笑,灰袍无风自动:\"简单!让这些娃娃们忙起来——\"他突然甩袖,七道灰气分别没入众人眉心:
武铮的刀突然燃起血焰;星日马的白虹额前生出独角;秦三娘的鎏金指甲浮现卦象;就连树棺中的严正卿,手指也突然抽搐了一下。
\"现在开始。\"左老的声音如暮鼓晨钟,\"武小子负责训练星宿六将的合击阵;秦丫头每日用鎏金甲叶为严大人疏导金纹;罗家娃娃和李善姑娘轮流驾驭马车——双魂同体最耗心神,没空胡思乱想!\"
枫叶沙沙作响,不知何时众人都已站起身。武铮的独眼精光暴射,突然一刀劈向路旁巨石——血雷过处,山石崩裂,露出里面包裹的一簇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这才像话。\"左老满意地捋须,\"记住,怕死的人死得更快。但若是忙着让别人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树棺,\"阎王爷都抢不走你的命。\"
三支队伍分道扬镳的第三日,黑虎峪的山道上起了浓雾。
孙先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树棺在湿滑的山路上微微晃动,青灵木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警示声。小九姑娘的银针悬在罗盘上方,针尖不断震颤,指向东南方一处断崖。
\"不对,\"雷宇突然按住《大典》,书页上的墨迹正在扭曲,\"官道方向的烟火信号……断了。\"
众人心头一紧。按照约定,每日午时武铮率领的佯攻队伍应在官道高处施放赤烟,王士翼的漕运疑兵则会回应青烟。可此刻日头已过正午,山间只有白茫茫的雾气。
\"我去探路。\"小九姑娘刚迈出一步,就被王永年拦住。
血雷纹在他脖颈上泛着暗红:\"左老说,这雾里有东西。\"
仿佛印证他的话,雾中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咔嚓、咔嚓,像是无数齿轮在咬合。
\"戒备!\"
树棺上的青藤瞬间绷直,在严正卿周身结成护罩。秦三娘的鎏金甲叶覆盖全身,指尖弹出三寸长的金芒。
雾中渐渐显现出轮廓:十二具青铜傀儡,关节处镶嵌着\"盛元通宝\"铜钱,眼窝里跳动着金色火苗。最骇人的是,它们胸口都嵌着一块紫南宫的瓦当,上面用金漆写着\"甲子七号\"、\"乙丑三号\"等字样。
\"工部的编号……\"向宁突然咳出一口金粉,\"他们竟把道观里的镇物做成了兵傀!\"
领头的甲子七号突然加速,青铜手臂裂开,露出里面旋转的锯齿。王永年血雷刀悍然劈下,却听\"铛\"的一声——刀刃竟被卡在铜钱组成的关节里!
\"攻它们后颈!\"孙先玉带钩如电光闪过,精准挑开一具傀儡的颈椎骨节。里面露出的不是机括,而是一团蠕动的金丝,正疯狂地试图重新连接断骨。
小九姑娘的银针暴雨般射出,每一针都钉在铜钱方孔处。被刺中的铜钱立刻黯淡,傀儡动作随之迟滞。
正当众人稍占上风时,雾中突然响起笛声。
所有傀儡同时停滞,接着如潮水般退去。山雾被某种力量劈开,露出后方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武铮的边军佩刀插在地上,刀旁散落着星宿六将的羊角面具和染血铜钱;一截断裂的漕船桅杆上,挂着王士翼的鎏金腰带。
而这一切环绕的中心,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道士。他手中笛子赫然是人骨所制,笛尾坠着的正是武铮那半截断指!
\"无量天尊。\"道士的声音如金属刮擦,\"严大人的数理真意,贫道收下了。\"
他抬手一挥,雾中浮现出武铮等人被困在金色蛛网中的虚影。最可怕的是,每个人心口都连着一条金线,另一端没入道士的袖中——
他在抽取众人的\"问心种\"之力!
树棺突然剧烈震动。严正卿的官袍无风自动,一缕金光穿透青藤护罩,在空中凝成算筹之形。
左老的虚影猛然膨胀:\"小辈!快用《大典》的——\"
话音未落,道士的骨笛突然爆裂。
骨笛爆裂的瞬间,铜钱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枚都裹挟着刺耳的尖啸,在半空中自行排列成《河图》阵势。铜钱边缘泛起锋利的金芒,朝着树棺直斩而去——
“铮——!”
千钧一发之际,树棺轰然炸裂!
青藤寸寸断裂,严正卿双目骤睁,瞳中竟无眼白,唯有无数金色算符在其中流转。他苍白的手指凌空一划,那些袭来的铜钱突然凝滞,仿佛撞上一面无形的壁障。
“数术·天元锁。”
他的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千万个术士同时诵念。地面浮现出巨大的九宫格虚影,将铜钱死死禁锢在格线之间。
道士面具下的瞳孔一缩:“你竟然醒了?!”
严正卿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金光凝聚,化作一枚古朴的算筹,朝着道士眉心点去——
“破妄。”
道士急退,袖中甩出三张紫符,符纸却在触及金光的瞬间自燃。他闷哼一声,面具“咔嚓”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半张金属化的脸!
与此同时,雾中传来震天喊杀声。
“星宿归位——!”
浑身是血的鬼金羊从雾中冲出,羊角面具只剩半边,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手中铜钱串燃起幽蓝火焰,如流星般砸向道士后心。
柳土獐的箭紧随而至,箭身缠着星日马的白鬃——那鬃毛竟化作银线,将漫天铜钱串联成网!
“严大人!”张月鹿的青铜铃铛响彻山谷,“我们拖住他,您——”
话音未落,道士反手一掌,掌心紫金观符印大亮。鬼金羊的铜钱串瞬间熔化成金液,柳土獐的箭矢在半空炸裂!
“蝼蚁。”道士冷笑,指尖一勾,雾中突然刺出六根金锥,直取星宿六将咽喉!
“唰!”
血雷刀光划破长空。王永年浑身血纹暴起,左老的虚影与他完全重合,刀锋劈碎了两根金锥。
小九姑娘银针如虹,挑飞第三根。
第四根被秦三娘的鎏金指甲硬生生拗断。
第五根即将洞穿翼火蛇眉心时,一柄折扇突然旋至——“铛!”
罗元璟(李善)闷哼着倒退三步,扇骨尽碎,但终究挡下致命一击。
而第六根金锥……
“轸水蚓!”
众人惊呼中,最寡言的轸水蚓突然咧嘴一笑,整个人化作一滩泥水渗入地下。金锥刺空的刹那,他竟从道士影子里钻出,双臂如铁钳般锁住对方脚踝!
“就是现在!”他嘶吼着,皮肤开始急速金属化,“严大人——!”
严正卿的算筹已点至道士眉心三寸。
“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道士的头颅如西瓜般炸开。但飞溅的不是脑浆,而是密密麻麻的金色算符——这些符纹在空中重组,竟化作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朝着严正卿天灵盖拍下!
“小心!”
树棺残骸里突然射出一根青藤,缠住严正卿的腰将他拽回。而那只金掌拍空之处,地面竟凹陷出一个深达丈余的掌印,掌纹清晰如刻!
严正卿跌回棺中,眼中的金光迅速消退。昏迷前,他嘴唇微动,吐出一个模糊的方位:
“丰……京……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