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的日头像融化的铁水,将石板路浇得滚烫。蝉鸣在老槐树上炸开,小叶踩着碎石子冲过晒谷场,帆布鞋扬起的尘土裹着她急促的喘息。葡萄架下,许和平正踮脚采摘紫玛瑙般的葡萄,汗珠顺着脊梁沟渗进洗得发白的背心,竹筐里的果实被阳光晒得发蔫。
\"和平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深深掐进粗布衣角,\"东子的茶吧天天爆满,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告诉我?\"
竹筐\"哐当\"撞在木梯上,几串葡萄滚落进杂草。许和平摘下草帽扇风,露出脖颈处深浅分明的晒痕:\"上个月修路,二柱子中暑躺了三天。你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景区门口的日头?\"他弯腰捡起葡萄,指节被藤刺划出红痕,\"家里的新电器、你柜子里的各种衣服,哪样不是爹妈挣来的?\"
\"我不要当金丝雀!\"小叶踢飞脚边的陶罐,碎片在阳光下迸出锋利的光。她扯开辫梢的红绳,乌黑长发扫过晒得发红的脸颊:\"阿梅在果脯厂评了先进,小虎跟着装修队都能寄钱回家!\"她抓起枯叶狠狠揉搓,碎屑簌簌落在沾着鸡饲料的裤脚,\"我要把景区门口的合作社仓库改造成休闲吧!\"
许和平攥着竹筐的手骤然收紧,藤条深深勒进掌心。记忆突然翻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小叶怀里蜷着瑟瑟发抖的狸花猫,雨水顺着麻花辫往下淌,眼神却比闪电还要倔强。
\"那地方连地基都快塌了......\"
\"我自己找施工队!\"小叶转身时,马尾辫甩出凌厉的弧度,\"你不帮我,我就去县里找招商办!\"
暮色漫过山脊时,许和平在打谷场找到父亲。许前进佝偻着背,正将金灿灿的稻穗铺在竹席上,镰刀柄上的红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听完儿子结结巴巴的转述,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去把她叫来,该让她见见世面了。\"
三人踩着柏油路走向景区门口的老仓库,夕阳将断壁残垣染成蜜色。野蔷薇从坍塌的墙缝里钻出来,缠绕着褪色的\"供销社\"牌匾;瓦片堆里,狗尾草在风里摇晃,仿佛在诉说往日的热闹。小叶踩着露水冲进去,运动鞋瞬间陷进松软的腐殖土:\"你们看!从景区出口下来正好是这里!\"她指着爬满青苔的西厢房,眼睛亮得惊人,\"摆两张台球桌,东厢房放街机,堂屋挂幕布就能放露天电影!\"
许前进蹲下身,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青砖上的裂纹。二十年前,这里曾挤满背着竹篓的村民,红糖的甜香混着煤油灯的气味,如今只剩满地碎瓷片在余晖里泛着冷光。\"想法是好,\"他扶着膝盖缓缓起身,咳嗽声惊飞了墙角的麻雀,\"可装修要水泥钢筋,设备要通电布线,执照审批......\"
\"我有存折!\"小叶突然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红本子,边缘还沾着喂鸡时的谷粒,\"加上阿婆给的压箱钱,再找二舅借些......\"她仰头望着晚霞,睫毛上跳动着碎金般的光,\"和平哥,你不是常说要给村子添新花样吗?\"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整个村子都记住了那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黎明时分,小叶戴着歪歪扭扭的安全帽,跟着施工队搬运钢筋,马尾辫上沾着水泥灰;正午的建材市场,她蹲在遮阳棚下和老板讨价还价,脖颈上的毛巾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深夜的缝纫机声里,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裁剪图上,她一针一线缝着印满蒲公英的沙发套。
开业那天,\"山野时光\"的木质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桐油香。翻新的青砖墙上,绿萝沿着旧标语攀爬,褪色的\"发展生产\"字样与手绘的游戏海报相映成趣。台球撞击声、街机的电子音效,混着现爆的爆米花甜香飘出院子,引得游客们纷纷驻足。
深秋的雨夜,小叶趴在收银台核对着账本。雨水顺着屋檐织成银帘,投影仪里正播放着《少林寺》,几个游客裹着毛毯,捧着烤红薯看得入神。她望着墙上的营业执照,照片里穿着工装的自己笑容灿烂,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天气预报说今晚降温。\"许和平撑着伞走进来,怀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爹说等明年开春,把后山的板栗林划一片给你,做特色小吃。\"他望着小叶沾着油墨的指尖,忽然想起父亲开业那天的话:\"这丫头,比咱们当年在供销社门口卖红糖那会儿,还要大胆。\"
雨声渐密,山野时光的暖光穿透雨幕,在积水里晕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小叶捧着姜茶,看水汽模糊了玻璃上的水雾,忽然觉得,这片曾经荒芜的院子,此刻正生长着整个村庄的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