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如融化的琥珀,将葫芦湾村浸染得柔暖朦胧。许前进家堂屋的窗棂漏出昏黄光晕,柴火灶吞吐的火苗把墙皮烤得发烫,铁锅铲与陶土锅碰撞出\"刺啦\"声响,混着腊肉在油星里滋香的气味,勾得人喉头发痒。八仙桌上,清炒山蕨的碧色与腊味的暗红交错,蒸腾的热气却晕不开小叶紧蹙的眉峰——他夹着菜的竹筷悬在半空,迟迟落不进碗里。
\"爹,有件事得跟您商量一下。\"小叶放下碗筷,指节在粗陶碗沿碾出细密的汗渍。瓷碗与桌面相触时发出轻响,惊得梁上燕子窝簌簌落下几片草屑。
许前进舀玉米糊的动作骤然凝滞,粗粝的指节捏得碗身咯咯作响。墙上年久失修的挂钟\"滴答\"声突然清晰起来,在寂静的饭厅里敲出沉重的节拍。香玲默默添了勺柴火,火苗\"噼啪\"爆开,映得墙上褪色的全家福忽明忽暗——照片里穿补丁衣裳的少年们,正隔着岁月朝此刻皱眉的众人微笑。
\"东子雇了几个画着浓艳眼妆的女人,短裙短得能看见膝盖后窝,天天在门口骚眉弄姿的变相招揽生意,周围的商户意见很大,咱们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旅游度假胜地,这样会毁了咱们景区形象的。\"小叶的声音发闷,像被山核桃堵住了喉咙,\"她们天天扭着腰肢在门口揽客,香水味呛得人打喷嚏。村里人都说,那模样和县城火车站旁的站街女没啥两样......\"
许和平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震得腌菜缸里的姜片都跟着晃动:\"今儿个我还听见有游客说,咱们葫芦湾打着生态旗号,内里却是皮肉生意!爹,咱们好不容易用多少年时间,把穷沟沟变成省级景区......\"他的声音突然哽住,转头望向窗外东山方向——那里的疗养院塔吊正刺破暮色,钢铁骨架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许前进沉默着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糊,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他用袖口擦了擦嘴,浑浊的眼睛盯着墙上剥落的奖状:\"明天我去会会他。\"苍老的嗓音像浸透桐油的麻绳,坚韧里裹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当年大伙在红纸上按的手印,可不是拿来垫桌脚的。\"
晨雾散尽时,许前进踩着沾满露水的青石板路来到东子的山语茶歇。远远就看见几个涂着烈焰红唇的女子,绸缎短裙被山风掀起时,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大腿。她们倚着雕花木门,指甲盖大的水钻在晨光里乱晃,娇嗔声混着廉价香水味,把清新的山岚搅得浑浊不堪。
\"东子!\"许前进的布鞋碾过碎石子,惊飞了屋檐下啄食的麻雀。
正在数钞票的东子慌忙把账本塞进抽屉,金链子在柜台上撞出清脆声响:\"大伯!快坐!新到的铁观音,我给您泡......\"
\"少来这套!\"许前进抄起门廊下的竹扫帚,重重杵在地上,惊得灰墙簌簌掉土,\"你瞅瞅这成什么体统?咱们葫芦湾的招牌,是东山千年未改的苍翠,是村口老井舀不完的清甜,可不是靠这些伤风败俗的勾当!\"
东子脖子一梗,金链子随着动作在锁骨处晃荡:\"大伯,现在做生意讲究流量!您看看短视频平台,哪个网红店不是靠噱头......\"
\"噱头?\"许前进突然提高声调,惊得槐树上的蝉都噤了声,\"靠这种腌臜手段招来的,都是些只想占便宜的苍蝇!等他们把脏水泼出去,咱们拿什么脸去见祖宗?\"许前进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指向东山,那里的晨雾正被阳光渐渐撕开,露出疗养院初具规模的轮廓,\"当年许大强她爹......\"说到这,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眼眶泛起血丝,\"那场暴雨冲垮山路时,他要是能及时送医......\"
东子的脸色瞬间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衬衫纽扣。记忆突然翻涌:五年前的暴雨夜,全村人举着火把在泥泞里刨挖;三年前拒绝化工厂投资时,许前进在村民大会上拍碎的瓷碗;还有去年为保护古银杏,他们硬是把规划好的停车场挪了半里地......
\"叔,我错了。\"东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抓起账本撕成两半,碎纸被山风卷着飘向远处菜畦,\"我这就给她们结清工钱,往后......\"
三日后,东子的山语茶歇挂出崭新的蓝印花布门帘。扎着麻花辫的本地姑娘系着碎花围裙,端着冒着热气的玉米饼穿梭席间。墙上挂着周美丽亲手绣的\"耕读传家\",竹篮里插着刚摘的野菊花,混着腊肉炖粉条的香气,引得路过游客频频驻足。
夕阳把东山染成蜜色时,许前进与周美丽并肩走在新修的石板路上。疗养院工地传来的欢笑声里,夹杂着东子热情的吆喝:\"尝尝咱自酿的梅子酒!\"山风掠过茶田,带来游客的赞叹:\"这才是梦里的田园风光!\"
周美丽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白发在晚风里轻轻颤动:\"发展就像握在手里的沙子,攥得太紧会漏,松了又怕散。\"
许前进弯腰拾起一枚银杏叶,叶脉在夕阳下清晰可见:\"只要根扎在青山里,就不怕长歪了枝。\"山风掠过树梢,将远处传来的山歌声送得更远,那清亮的调子裹着泥土的芬芳,诉说着这片土地永不褪色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