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我的哥！” 许前进的嗓门在村活动大院的空地上炸开时，小吴正蹲在青石板台阶上核对着一沓宣传单。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手一抖，几张印着“葫芦弯夏日嘉年华”的彩页“哗啦”飘落在地，边角在风里簌簌打着卷。他慌忙起身，后腰的旧伤被扯得疼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也顾不上揉，抬眼就见许前进正从大院门口的轿车里钻出来，两道眉毛拧得像打了个死结，脸膛被日头晒成的麦色里透着层红。
“前进哥？”小吴赶紧捡起地上的宣传单，指尖捏着发皱的纸角，声音里带着点发懵的怯，“您这是……咋了这是？”
许前进关车门的力道带着股子气，“砰”的一声震得车身上下颤了颤，连副驾驶座上的周美丽都轻轻蹙了下眉。他大步流星地冲过来，军绿色的褂子下摆被风掀起，几步就跨到小吴面前，嗓门比刚才又高了几分：“我咋了？我还想问你咋了！办夏日嘉年华这么大的事，早晨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居然把我漏了？小吴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啥意思？”
周美丽慢悠悠地从副驾驶下来，手里还攥着刚才在小叶休闲吧没喝完的半杯青提果茶，透明的杯壁上凝着层薄薄的水珠。她瞅着许前进这架势，忍不住在旁边插了句：“你这嗓门，再大点能把村西头老王家的芦花鸡都惊飞了。小吴还能有啥意思？还不是怕你这阵子跑东跑西累得直不起腰，想让你多歇会儿？”
“歇啥歇！”许前进梗着脖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小吴手里的宣传单——上头印着东山街的街景素描，青砖灰瓦的店铺旁画着几个举着彩色气球的小人，旁边用俏皮的花体字写着“7月15日晚六点，啤酒免费喝，大奖抽不停”。他心里那点火气像是被针尖扎了下的气球，“嘶”地就泄了大半，嘴上却还硬邦邦的：“这么大的事，少了我能成？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小吴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挠了挠后脑勺的碎发：“前进哥您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早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水灵说您一准儿会跟美丽姐在东山街转呢，让我先别急着告诉你，等您回来了肯定会主动找我的，果不其然。再说这方案只是刚搭了个架子，好多地方还得您拿主意呢。”他说着，把手里的宣传单往前递了递，纸页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汗湿，“您先瞅瞅这设计，我跟几个年轻人琢磨着，得弄得热闹点，让附近的人还有游客看了都想来凑凑趣。”
许前进没接宣传单，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半步，目光在“啤酒免费喝”几个字上顿了顿，喉结悄悄动了动。周美丽走过来，伸手从他胳膊底下抽过一张，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面，指甲上还沾着点刚摘的野菊花黄：“这画儿倒挺喜庆，是小林家那丫头画的吧？上次开会她还说自己学过几年素描，笔锋挺细。”
“是呢美丽姐，”小吴眼睛亮了亮，像是被点燃的灯笼，“小林说要给嘉年华设计个吉祥物，就画个举着麦穗的小人，扎俩羊角辫，叫‘东小东’，听着还挺亲切。”
“所以啊，”许前进这才松了眉头，嘴角却还抿着，语气里带着点没散尽的余愠，“这么多新鲜点子，不跟我念叨念叨，打算自己闷头干？真当你前进哥是摆设？”
“哪能啊！”小吴赶紧摆手，手掌在胸前摆得像拨浪鼓，“这不想等您回来开个碰头会嘛。您看啊，现在初步定了几个环节：晚上六点先开场舞，让王老板家那闺女领舞，她不是在县文工团待过三年吗？身段好着呢；然后搞个啤酒大赛，谁喝得最快免单一个月；中间穿插着抽奖，奖品都是咱东山街各家店铺的优惠券和景区门票，最高奖是小叶休闲吧的全年奶茶卡……”
他越说越起劲，手指在宣传单上点点画画，阳光照在他额头上的汗珠上，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许前进听着听着，嘴角不知不觉就扬了起来，刚才那点不快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活像被风吹散的烟。
“行啊你小子，”他伸手拍了拍小吴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能让对方感受到他的认可，“想得还挺周全。不过啤酒免费喝这事，得提前跟各家超市打个招呼，让他们多备点货，最好是冰镇的，别到时候喝到一半没了，那不成笑话了？”
“这我早想到了，”小吴胸有成竹地拍了拍口袋，里头的圆珠笔硌得他肚皮痒，“美丽姐的超市已经答应赞助一百箱，李大姐答应赞助果汁，李大姐说她家果园的桃子熟得正好，可以榨成汁，给不喝酒的女同志和小孩备着，酸甜解腻……”
“等等，”周美丽忽然笑出声，眼角的细纹像漾开的水波，“你刚才说，我家超市赞助一百箱啤酒？这事我咋不知道？”
小吴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像被冻住的湖面，偷偷瞟了眼许先进，声音小了半截：“早晨跟你家大哥嫂子打招呼的时候说的，大哥还说说……他说您一准儿乐意。”
许前进在旁边“咳”了一声，猛地转头看向大院墙上的标语，耳朵尖却悄悄红了。周美丽哪还不明白，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点嗔怪：“好啊你，合着你们俩早就串通好了？瞒着我搞小动作？”
“哎哎哎，疼疼疼！”许前进赶紧往旁边躲，脸上却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朵菊花，“你看看你，赞助一百箱啤酒算啥？上次联合促销，你超市的营业额涨了多少？现在办嘉年华，还不是为了让生意更火？再说了，你当老板娘的，不得带个好头？”
周美丽瞪了他一眼，眼底却盛着满满的笑意，像落了星光：“就你有理。行吧，一百箱就一百箱，不过得让小吴给我记上，回头葫芦弯村的功德簿上必须记上这件事。”
“行啊美丽姐，这个一定记！”小吴急了，脸都涨红了，“哪能让您一个人掏腰包？我跟几个商户都商量好了，这次嘉年华的开销大伙凑，您能来站台就比啥都强。”
“凑啥凑？”周美丽摆了摆手，语气干脆得像切西瓜，“就这么定了，我们店助力一百箱，这次活动合作社全程赞助。饮料啤酒、奖品礼品，你尽管招呼着买好的，钱不够了跟我说。你只要把这嘉年华办得有特色、有魅力，能把十里八乡的人城里喜欢游玩的人都吸引来，就算没白花钱。”
她话音刚落，许前进忽然摆起了手，脸上又露出点不乐意，像个没分到糖的孩子：“哎哎哎，我说你们俩啥意思呀？咋都不把我放眼里了啊？”
小吴和周美丽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声像撒了把银豆子，在院子里叮当作响。周美丽挑眉，语气里带着点逗弄：“咋没把你放眼里？这嘉年华的幕后老板，除了你许前进，还有谁敢当？”
“就是啊前进哥，”小吴赶紧接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跟美丽姐刚还说呢，这活动的流程得您来敲定，现场的秩序也得您来盯着，毕竟您说话比谁都管用。您看这舞台搭在哪合适？我觉得在十字路口那块儿挺好，宽敞，能容下更多人，就是得跟交警打个招呼临时封路……”
许前进被这两句捧得心里舒坦，像喝了口冰镇酸梅汤，却还故意板着脸，装出沉思的样子：“封路的事我去跟交警说，他们队长跟我熟。舞台嘛……十字路口是宽敞，但晚上人多眼杂，万一挤着小孩咋办？我看不如就搭在东山小叶休闲吧，这儿有台阶，正好当看台，院子里还能摆上二十来张桌子，啤酒饮料往这儿一放，多方便。”
“还是前进哥想得周到！”小吴眼睛亮得像两盏灯，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蹲在地上就开始画草图，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那我这就去跟搭舞台的师傅说，让他们按大院的尺寸来弄。对了，还得请个主持人吧？我觉得镇上广播站的小马不错，嘴皮子溜，能说会道……”
“小马是不错，但还得再找个能活跃气氛的。”许前进也蹲了下来，手指在小吴画的草图上点了点，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让王老板家那闺女领完舞别走，她年轻，跟底下的年轻人能聊到一块儿去，让她当副主持，一老一少搭配着来，热闹。”
周美丽站在旁边看着，见俩人头凑着头商量得热火朝天，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叠成一团，像幅暖融融的画。她低头喝了口果茶，青提的甜混着薄荷的凉滑过喉咙，心里忽然觉得踏实，像被晒得暖暖的棉被。刚才在东山街看到的热闹还在眼前晃，现在又有了新的盼头，这日子啊，就像这夏日嘉年华，总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才有意思。
“行啦，别蹲在地上画了，”她踢了踢许前进的鞋跟，鞋面上还沾着东山街的尘土，“进屋说去。我让香玲把各家商户的联系方式都整理出来了，正好打电话通知他们下午来开会，把嘉年华的细节再敲定敲定。”
许前进这才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扬起一阵细小的尘烟，脸上早没了刚才的火气，只剩下满满的干劲，像加满了油的拖拉机：“走！进屋说。对了小吴，把那宣传单多拿几张，等会儿给来开会的商户都发一张，让他们也琢磨琢磨，看看能出啥节目。唱歌跳舞、猜谜套圈，啥都行，越热闹越好！”
小吴连忙应着，抱起一沓宣传单跟在后面，纸页在他怀里哗啦啦响。周美丽走在许前进旁边，见他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弹簧上，嘴角还忍不住往上翘，忍不住打趣：“刚才还气鼓鼓的，这会儿倒像个捡了糖的小孩。”
许前进哼了一声，却偷偷给她递了个眼色，眼角眉梢都是笑：“你当我真生气啊？我是怕你们把活儿都揽了，忘了给我留点。你看这嘉年华，多好的事，我能不掺和吗？”
周美丽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大院门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讨论什么开心事。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筛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远处传来商村里人搬东西的吆喝声，混着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还有不知哪家店铺飘来的音乐声，缠缠绵绵地绕在一起，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嘉年华，提前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