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相诧异抬头,看向疯狂冲自己喊叫的自家老二。
小心?小心什么?该小心的不是作为人质的他们么?
孙相看到的是孙廷皓惊恐的目光,还有刚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的母亲。
他心里一咯噔,缓缓转头,看向叶小七跟珩王的位置。
“不用看他们,孙大人,您不觉着,我才是那个更危险之人?”翟崮暗箭抵在孙相脖颈,眼神冰冷。
孙相愤愤瞪着翟崮:“你!……你父亲身上那箭,可不是我射的,是小野下的命令……你是不是寻错仇了?”
翟崮顺着孙相视线看向小野:“他的是他的……孙大人你的,以为自己能逃脱?我翟氏走到今日,一半是我父亲野心太过,一半就是你孙相欲壑难填……算起来,十几年前安氏之祸、皇室贸然更迭、如今的大隋危境,全拜你所赐……孙老贼,你已位居群臣之首,富贵权力高悬,还如此贪婪……天下人岂能容你?”
孙相“呵”的笑出声:“无知小儿,正因为富贵权力在手,老夫才会拼死一搏,否则,迟早落得同你翟府一般下场。翟崮,老夫能站在此处,已然万事俱备,势在必得。你有你父亲的狠辣,也有率兵之才,若能同老夫共进退,往后,你的富贵前程,老夫自会替你保全……也算是报你父亲这么些年襄助于我的报答了。”
翟崮听得直摇头,手上使力,暗箭往里一送,箭锋入肉半分,鲜血顺着孙相脖子往下淌:“事到如今,你还想用这等卑劣谎言劝服于我,是不是太自大了些?”
“慢着!”孙廷皓嘶喊出声:“翟公子且慢!我父亲老迈,能有多大威胁?我愿意替换父亲,只求你手下留情,放父亲一条生路。”
孙相惊愕失色:“不可!皓儿糊涂,你怎可代替父亲去死?”
孙廷皓惨淡一笑:“父亲,他翟崮为着他父亲,甘愿把连弩箭头引于自身。我也是受父亲教养长大之人,为父亲受死,我算是报答父母亲养育之恩。父亲,儿子受您庇佑,任京兆府尹数年,不敢说能时时为民办事,但可打包票,绝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却不知,父亲竟能做出如此有违天理之事,儿子惭愧,力量微弱,不能劝阻于父亲,也没能及早发现,说服祖母母亲不要参与……儿子上愧对朝堂、下愧对黎民百姓、又于孝道无益……如此无能之躯,若能换父亲性命,只求父亲回头是岸,方是正理……”
孙廷皓言语灼灼,已经缓缓靠近宫墙边缘,那老太君目眦欲裂,正待冲出去拉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那孙廷皓从怀里掏出一匕首,迅速往脖子上一抹,整个人像破财的落叶,在众人眼皮底下从宫墙飘落,像个被雨淋得湿透的破布麻袋,“啪”的一声坠在城墙根,再无动静。
孙相两眼赤红,疯了一般欲要扑出去,却是伸手抓空,遥不可及,眼睁睁看着这个从不给他添乱的小儿子命陨当场。
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孙廷皓坠落之处,抱起一身鲜血的儿子,痛哭失声。
宫墙上,孙氏一族已经哭成一片,为决然赴死的孙廷皓,也为他们自己。
翟崮垂下暗箭,无语自嘲。
他想让父亲活下去,才不顾死活,挺身而出,威胁于孙相,但如今看来,知道他企图的,却是那孙相的小儿子。
小野嘴角淬着不知所以的笑,悄无声息的走近叶小七身侧,低下脑袋,眼睛却是看着宫墙上孙相一众家眷,耳语道:“小七,我小野是个惜才之人,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在我小野心里的分量,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小野已当你是我义女。今日小野送你一份大礼,算是义父的见面礼,如何?”
叶小七一脸漠然。
小野也不等她回应,只手一挥。
身后连弩手齐刷刷将连弩对准宫墙之上孙府众家眷,拉满弓。
程峻一个眼神,众侍卫迅速将皇上护着往后撤,身前架上护盾。
只听得一阵连弩破空而去的“恘恘”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在宫墙上回荡。
不过一瞬功夫,孙相一族所有家眷已经倒地一片,看得那程婵目瞪口呆。
对方这波自相残杀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
小野的狠辣也让在场所有兵将倒吸一口凉气。
孙相还未从小儿子自尽的悲怆中回神,却听得一阵混乱惨叫,他抬头望时,面色先是骇然,接着苍白如纸。
分辨出是小野所为,孙相放下怀中儿子,腾的站立,摇晃着身躯,目中赤红更甚,手里紧紧攥着匕首,回头疯了一般冲向小野。
小野笑盈盈看着奔袭而来的孙相,再次在叶小七耳旁出声:“这老东西,交给你处置,如何?”
小野递上一把弓箭,叶小七缓缓转脸,表情木然的盯着小野,轻启朱唇:“你别想假借我安氏复仇的刀杀人,以我安氏一族名义颠覆我大隋!”
小野悻悻收回弓箭,自嘲道:“还是被你看穿了,不愧是我小野的义女,够聪明!”
小野不急不慢的站起来,还是立在叶小七轮椅旁边,缓缓抬手,将弓弦拉满,嘴里漫不经心说道:“小七啊,你就算不动手,在我旁边坐着,动动嘴皮子,也是一样的效果,毕竟,距离这样远,没人看得出来你我说什么,对么?……”
眼看弓箭就要离弦,却见那孙相“噗通”倒地,挣扎半日没起得来。
翟震双手死命拽住孙相裤脚,咬着牙喘着粗气,嘶哑出声:“孙……孙大人,莫要上……上当……自戕谢罪,或许后世还能定咱们个赎罪的名声……死在小野手上……反而给他匡扶正义的名头……夺我大隋江山……”
孙相看着一身血,还拼命拦住自己的翟震,瞬间颓然,容颜苍老。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手里的匕首,仰望苍天,似乎在分辨此刻是白日还是黑夜,又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审判。
半响,他长叹一声,望向翟震:“没想到,你我结局如此!该啊,该!”
翟震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笑道:“你我做伴,到地底下,混在一块,只怕还是要继续作恶……害了儿孙……这么着……到了底下,各走各路,就别跟着了……这辈子,做不成好人,到地府,至少做个好鬼……”
孙相最后看一眼那躺着阖府家人的宫墙头,再看看不远处躺着的小儿子尸首,沧然一笑:“好孩子们,母亲,我孙鹤山,对不住你们,这就下来,给你们做牛马……”
手上往脖子轻轻一抹,血液飞溅,溅花了翟震的眼,他透过血雾,看向站在远处悲怆无措的翟崮,喃喃出声:“崮儿,父亲先去了。父亲对不住你,对不住所有人。能不能活,看你造化了。”
牙龈一用力,事先藏在嘴里的毒珠被咬碎,“波”的一声,在口腔爆开,毒药的微苦让翟震陶醉,他解脱了。
一生都在斗,怼人、怼天、怼地,所有的不甘心化成火焰,一路燃烧,终于将他自己化为灰烬。
翟崮泪眼模糊,他知道,父亲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最后那一刻,他终究还是醒悟过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阻止小野的阴谋。
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放逐一生,不知是悲是喜。
不甘跟欲望释放的那一刻,他已经沦为人生的奴隶,终其一生,都在为这虚妄挣扎,最终自缚成茧,窒息而亡。
翟崮望着父亲在血泊中缓缓闭上双眼,他突然有种释然后的通透。
“翟崮,你前方已经没有路了,过来吧,来我这里。雅子,她一直在等你回家……”
小野向翟崮发出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