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他们……”
孙相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两眼猩红。
那宫墙右侧的马道上,原本站着姜芜壮士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黑压压站满了身穿常服的男女老幼。
不是孙相一族,还能是谁?
相府,竟整个被一锅端了,齐齐摆在宫墙上,等着受死!
他明明在生事前已经把一家老小安排到安全的地方,行踪甚为保密,连最亲近的手下,都不曾透露半个字,皇上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家里还有内贼?不可能啊?都是一家人,死就一起死,谁会傻到自己送人头?
孙相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却清楚,他这一大家人,保不住了。
孙相目露凶光:“赵宏,你个卑鄙小人,将我相府老小掳去当人质,算什么大丈夫所为?”
皇上顺着孙相目光看去,看到相府所有老小被挟持在墙头那一刻,心里也是一惊。但他看到一脸淡定的程峻,心里又是暗叹:我儿好手段!
他转而将目光转回孙相身上,咬牙道:“孙鹤山,你杀朕儿女,欲夺朕江山,朕再仁慈,也不能手软……”
话说一半,皇上一顿,似乎想起什么,脸色骤变,又迅速看向相府族人站立的位置。
在那老太君旁边,立着一妇人,那妇人怎远远看着有些面熟?
跟程婵目光相遇瞬间,皇上再次怔住,他指着程婵,喃喃无法出口:“你……这……”
程峻在一旁淡淡应到:“没错,是我母亲。她把相府族人给劫了,从您后殿地道给带进宫。”
一国之主,被困于宫中,何其狼狈,旁边之人寻法子逃命还来不及,她程婵人在宫外,原本可以不掺和,却独独冒险闯进来,且不说她有没有旁的心思,单单这份不怕死的勇气,也足以证明她的忠肝义胆。这样的女中豪杰,是那些宫中娇养妃子不能比的。
皇上一时表情复杂,不知该感激还是感动。
他养在身边的儿女们,享尽荣华富贵,临了最后个个仰仗他的庇护,这样的紧要关头,不但没能帮到他,还有临阵倒戈的。
被他遗忘在江湖乡野的女人跟孩子,却都豁出性命来襄助于他。
“好……好……”皇上微微点头,移开视线时,眼里多了一份坚定。
这头,程婵对上皇上视线时,面无表情。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感情用事的小姑娘。
她唯一拼了命想维护的,只是她自己的儿子,跟皇上没有半点关系。
“程夫人果然大义凛然,眼看着双方实力悬殊,还飞蛾扑火,难得的是,还捎带着贴上自己的宝贝儿子……老身就看不明白,这昏庸无道的皇上,能许你程家多大好处?他已经日薄西山,你以为,但凭这点忠勇,就能力挽狂澜?程夫人啊程夫人,尽忠不是坏事,可你是不是该睁开双眼,看看自己忠的是人是狗?他能过河拆桥,能拔刀挥向兄弟手足,你当他日他能善待你程家母子?……”
孙府老太君一脸桀骜,挺立于宫墙之上的人群前方,看程婵时,眼里多是不屑跟嘲讽,似乎对她不知变通的做派很是鄙视。
老太君一番言语,让她身后的一众孙府族人精神一震。
他们被一群蒙面人掳走,带到宫内当了人质,本来已经很沮丧,孙相是谋逆,这场冲突是不可逆的,双方人质的结局,不难想象。
但老太君的淡定让他们心里存了一丝希望,孙相必赢,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皇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偌大的皇宫乃至整个京都,甚至大隋,都将是他们孙府的。到时,这些曾经袭击拘押他们的人,他们定会将之碎尸万段。
其中,那孙相大儿子孙廷佑,曾经的工部侍郎,最为嚣张。
他恶狠狠瞪着程婵,出语威胁:“程夫人若知道厉害,尽快将我们相府众人尽放了,否则,父亲的人攻打进来,不但你性命不保,你那将军儿子……哼!凌迟处死……”
立在旁边的孙府老二孙廷皓看着自家大哥言语狂傲,他欲言又止。
孙廷皓是京兆府尹,见识过程峻的指挥,包括搜城,程峻也做得滴水不漏,把自己父亲辛苦经营多年的很多据点都暗暗端了。
父亲的本事,孙廷皓是知道的,竟防不过程峻,足见程峻雷霆手段。
如今,程峻母亲竟悄无声息的又把整个相府人马囫囵个掳走,中间一句废话也没有。
这样的母子,孙廷皓断不敢像大哥那般小觑。
孙廷佑话音刚落,正昂着脑袋,挑衅的腻着程婵。
他以为程婵不过一介女流,听得对方拿自己儿子威胁,至少也会有所忌惮。
谁知,程婵看也不看孙廷佑,两眼清冷,手上马鞭“呼”的扬出去,“啪”一声打在孙廷佑嘴上。
孙廷佑“啊”的惨叫出声,捂住被抽出一道血痕的嘴角,不可思议的怒视程婵。
“你疯了?敢打我大孙儿?”老太君扶住疼得倒抽凉气的孙廷佑,看他肿起来的半边脸,又心疼又气恼,抖着手,指向程婵:“好……很好!当初我相府待你不薄,对你儿子也多有关照,你竟恩将仇报……”
程婵冷笑:“我儿子几时需要你们这群卖国贼关照?孙老夫人,事到如今,您还如此执迷不悟!要我看,相府走到今日无法收场的地步,尽是你这个老太婆给惯的……孙相私底下做的事,你利用娘家关系,多有掩护,还动用自己的人脉,暗中跟各个朝官后宅勾连,帮助孙相结党营私……你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你们的行迹,早就被人拿在手上……我程婵向来不管闲事,但你们这般卖国求荣,馅我大隋江山于水火,我岂能容?……谁还有不满的,尽可说来,莫说抽一鞭子,就算此刻我程婵一刀斩了这厮,说出去也是大快人心……”
老太君怒目而视:“你敢!”
孙廷皓却是听出了端倪,慌忙拦在老祖母跟前,对上程婵:“程夫人,您刚才说什么?我们相府的行迹,被谁拿在手上?”
程婵冷冷睨了孙廷皓一眼,看他不是个惹事的,顿时收起马鞭,往那孙相旁边一指:“还有谁来?你自己看,你父亲旁边坐着的女子,是谁?你们父亲当初下手时,也不想想,他惹了谁也不该惹他们安氏一族……”
孙廷皓顺着程婵手指方向,看到面无表情的叶小七。
“她?……怎会……是她?安氏?什么可能?她……叶?……安?……不对不对……”
磕磕巴巴喊话的却是孙廷佑。
孙廷佑看到叶小七正脸那一刻,震惊得嘴角都不疼了,指着叶小七,张口结舌。
他心心念念得不到的叶小七,竟是安氏之后,还是来寻仇的,他难以置信。
但此刻,最不安的却是孙廷皓。
孙廷皓看到叶小七,心里不免惊讶,但接着,他看到站在叶小七身后,推着轮椅的人时,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看到了穆泱。
没错,那个父亲的义子,在祖母跟前最能干听话的养孙。尽管他已经简单换妆,但孙廷皓还是看了出来,多年相处,实在是太熟了,说是亲兄弟也不过分。
穆泱手握轮椅把手,两眼注视着前方,似笑非笑,表情更像是嘲讽。
更让孙廷皓感到诡异的是,穆泱跟叶小七一站一坐,一前一后,两人的面孔同时出现在孙廷皓视野里,竟出奇的相像。
像兄妹!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大脑里疯长,电光石火间,孙廷皓猛的冲着父亲孙相的方向嘶喊出声:“父亲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