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三百多户村民,几乎家家都点亮了油灯,开始执笔书写。
他们用最朴实的语言,记录着自己一天的生活,喜怒哀乐,家长里短,点点滴滴,都化作文字,流淌在纸上。
首日,他们便收到了三百余篇手稿——有妇人写着“李少爷昨又赊酒不还”,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懑;有樵夫记录着“韩捕头帮俺妹夫讨回工钱”,字里行间充满了感激之情;更有孩童用稚嫩的笔触,画着水渠,配着歪歪扭扭的文字:“爹说渠水比县太爷的脸干净”。
徐六娘看着这些手稿,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份简单的记录,更是百姓们觉醒的开始,是他们反抗的第一步!
她连夜令人将这些手稿誊抄了五份,分别藏于井壁、梁木、灶膛等隐蔽之处,以防万一。
同时,她还派人请来了几位盲艺人,将手稿中的内容谱成曲子,让他们走街串巷,传唱于田间地头。
文字,化作声音,飞越了封锁,传遍了八乡。
与此同时,刘推官也接到了府城的命令,要他收缴这些“非法文书”。
他带着一队衙役,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讲字台。
然而,当他翻阅着一份份村民的手稿时,却怔住了。
在一份手稿上,他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这钉子太多,怕是要穿底。”
这句话,是他去年冬天查粮仓时,无意中说出口的。
当时,他发现粮仓的钉子太多,担心会把粮食蛀空,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竟然被村民记在了心里。
他看着这句话,指尖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理想,想起了自己为官的初衷。
可是,这些年来,他却在官场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些面带期盼的村民,心中充满了愧疚。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整摞文稿收入袖中,然后转身对身后的衙役说道:“这些都是一些农事琐记,不足为患,收队!”
回到衙门后,他悄悄地命人将这些手稿拓印了副本,然后托韩捕头转交给陈皓,并留下了一句话:“你们写的不是状纸,是我忘了的良心。”
静先生得知了“全民执笔”之事后,勃然大怒。
他认为这是对官府权威的公然挑衅,是对他静某人的蔑视!
他立刻命令杜师爷的残党,伪造了百篇污蔑陈皓和百姓的文稿,散布“陈皓勾结流寇”、“百姓欲夺官仓”等谣言,企图混淆视听,煽动民愤。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六娘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手。
她早就设立了一套“笔痕验真法”:凡是真正的村民手稿,都必须使用统一的竹笔书写,而且墨中掺有谷粉,遇水会泛出金光;而那些伪造的文稿,则笔迹浮滑,墨色单一。
在千字台,徐六娘当众泼水验文,百篇伪作,瞬间现形!
百姓们看到这一幕,顿时哄堂大笑:“原来老爷们连假话都不会写!”
夜深了,陈皓独自一人站在讲字台的门口,望着远方闪烁的星光,心中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这场变革才刚刚开始,前方还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在等待着他们。
他转身走回屋内,轻声吩咐赵秀才:“从这三百多篇手稿中,择取最具代表性的十篇出来……”
陈皓负手而立,屋内灯火昏黄,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选十篇,要最能扎进人心窝子的。刻在护坡砖上,隐蔽些,但要让孩子们能找到,就用童谣引路。”
赵秀才连夜翻阅,最终选定十篇,连同陈皓亲自润色的文字,送往石匠处。
几日后,新渠竣工,十处护坡格外坚固。
谁也不会想到,在那粗粝的砖石上,竟隐藏着惊天的民意。
孩子们口中的童谣也悄然流传开来:“一二三,水渠边,四五六,字里头……”
其中一块砖上,赫然是张叔那句:“我在仓里烧了十年火,知道哪粒米是偷来的。”
当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新渠水流湍急,疯狂冲刷着护坡。
砖面本就粗糙,经雨水浸泡,反倒将石灰冲刷干净,字迹如同刀刻般,愈发清晰醒目!
仿佛要将真相,刻在这片土地上!
而在数百里外的府城,静先生独坐书房,脸色阴沉。
雨水敲打窗棂,像无数只手在抓挠,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放下手中书卷,烦躁地踱步。
突然,他停下脚步,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精光,喃喃自语:“他们不是在写字……”他猛地回头,看向窗外,雨幕中,仿佛浮现出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是在立碑!”
百人诵账的声浪在晨风中回荡,北岭道口挤满了百姓,他们神情肃穆,目光坚定。
陈皓站在队伍最前方,他身着青布长衫,腰间束一条白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气息。
四周的景色仿佛也在响应着这场庄重的仪式,天际晨光初现,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钦差的到来并没有带来预期的纷扰,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道口。
车帘掀开,一位身形修长、面容威严的官员走了下来,正是朝廷钦差。
他环视四周,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百姓们没有献礼,也没有跪拜,只有整齐的队列和坚定的目光。
陈皓上前几步,手中托着一方精致的木匣,他轻声说道:“钦差大人,这里是三百七十二块刻字护坡砖的拓片,按时间顺序排列,构成完整证据链。”他将木匣递上,语气平稳而坚定。
钦差接过木匣,缓缓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张拓片。
他细阅片刻,不由得惊叹:“以渠为纸,以水为墨,你们这是把江山社稷刻进了泥土里。”他抬头看向陈皓,眼中流露出一丝敬佩,旋即下令:“查封万记酒坊及府台三仓!这些人,不得放过!”
消息传开,百姓们激动不已,纷纷高呼:“感谢钦差大人!感谢陈公子!”陈皓微微一笑,转身对身旁的李芊芊说道:“接下来,就靠你了。”
李芊芊点点头,她和七镇账房的同仁们早已准备就绪。
陶片密档与村民手稿,她们一一校对,详尽计算,终于编成了《白皮算册》。
这本册子不仅记录了近三年的粮税流水,更揭露了无数隐秘的腐败行为。
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册子,心中充满了信念。
陈皓随即命王老板组织“百人诵账”行动。
每日辰时,百名男女齐声朗读账目条文,声传十里。
孩子们也加入其中,改编了快板,沿街击唱:“糟糠喂猪猪不吃,官粮卖到临阳去!”舆论沸腾,连府城茶肆都开始流传“听账吃茶”的新俗。
茶客们围坐一桌,边品茶边听账,议论纷纷,渐渐形成了强大的民间舆论。
静先生见状,心中焦急,试图最后一搏。
他密令心腹焚烧府台主账房。
然而,韩捕头早已布控四周,趁火救出了未及销毁的原始卷宗。
他手持一卷文书,面色凝重地来到陈皓面前:“这是静先生亲笔批示的,内容惊人!”
陈皓接过文书,迅速浏览,上面赫然写着:“准销北岭旱灾银两千两,理由:未见灾情。”而当年陈皓提交的《赈灾请愿书》却被压在“待查”堆中,尘封至今。
证据确凿,钦差当场拘押了相关官员,静先生的诡计彻底破产。
结案听证会上,陈皓拒绝了单独受赏,坚持由老汉、张婶、赵秀才等十位村民代表共同出席。
他取出那支石笔,俯身在公堂地面写下“代管”二字:“我们不要官位,只要监督权。今后凡涉本县民生工程,须有百姓三人列席审议,账目三日公示,违者可鸣鼓而诉。”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仿佛每字每句都刻在了公堂的地板上。
钦差沉吟良久,终于提笔批允:“民心即法理,准行。”他看着陈皓,眼中既有赞赏,也有期待:“陈公子,你此举不仅是一次胜利,更是对后世的警示。愿你一路上,始终如一。”
陈皓点头致谢,心中却早已有了新的打算。
他抬头望向公堂外,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映照在他坚毅的脸庞上。
他知道,新的挑战就在前方,这场胜利,只是开始。
陈皓转身,对身旁的老汉和张婶轻声说道:“咱们的路还长,先回去,准备好迎接新的知县。”
老汉点头说道:“陈公子,你真是咱村的福星。”张婶也笑着附和:“是啊,有了你,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陈皓微微一笑,众人齐声应和,充满了希望与信心。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仿佛预示着新的变化即将到来。
陈皓的目光坚定,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说:“来吧,让我们看看,新的知县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革。”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新任知县上任后的第三天,终于踏破了北岭村的宁静。
来者不是浩浩荡荡的官兵仪仗,而是一顶略显朴素的青布小轿,轿帘半掀,露出半张白净的面庞。
知县大人,姓赵,名清远,上任第一件事,不是安抚地方,也不是清点府库,而是径直来到了皓记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