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直浔似只是一恍惚的时间,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放在了他面前。
细白的面条,微黄的鸡汤汁,碧绿的菜梗,两颗橙黄的流心蛋,好看得跟一幅画似的。
“没放香菜也没放葱,知道你不喜欢。”
明舒将筷子递给他,“我的厨艺不能跟瑞丰楼大厨比,但也不差的,你放心吃。”
傅直浔弯唇笑了笑,伸手接过筷子。
他知道的,她从小就被师父教得什么都会,即便丢到深山老林里,也能活得有滋有味。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汤水鲜美,又带点甘甜,面条细腻筋道,煮得恰到好处。
傅直浔只吃了两口,便觉饥肠辘辘,不由食指大动,很快就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一滴不剩。
看得一边的赵伯目瞪口呆。
“少夫人,要不以后你管少主的伙食?”赵伯满眼期待地看着明舒。
马大厨已经不止一次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明里暗里指责傅大人挑食挑得要逼死厨子。
赵伯只能用加工钱的方式摆平。
心里也是默默地谴责自家少主: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稍微迁就一下,改改自己挑食的坏毛病?
但他不敢说。
傅直浔一记眼光扫过去,却听明舒回赵伯:“好啊,我要没事就我来。”
赵伯欢天喜地地洗好碗,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傅直浔问明舒:“要不要现在去救你长姐?”
明舒却摇了摇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真正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傅直浔一怔。
明舒又加了一句:“东方伽蓝的生辰八字。”
听到这个似很久远的名字,傅直浔瞳孔微微一震:“赵伯都跟你说了?”
明舒点了点头:“都说了。”
傅直浔勾起唇角,笑意苍凉:“东方伽蓝已经死在了星斗阵里,算他的生辰八字,你只能算出一个死人。”
说罢,报了一个生辰八字。
明舒迅速一算,顿时变了脸色。
果真如傅直浔所言,这是一个死人的生辰八字。
“怎么会这样?”明舒没有遇到没有生辰八字的人,她的师父也没有告诉过她这些。
“因为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以幽冥之火融合帝王命格和气运的人,超脱了人间正常的法规,生辰八字也好,气运命数也罢,统统作废。”
明舒心中如针扎一般,疼得她落了泪。
她忽然就懂了傅直浔曾经的厌世。
他不属于这个人间,那么对这人间,他也没有任何期待与眷恋。
就算报了仇,那又如何?
扶桑岛已成废墟,他的母亲和族人不会活过来了。
而他作为这个世间的异类,孑孓独行,直到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生命终结。
傅直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哭什么?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
明舒抓住他的手,声音发紧:“那你体内的幽冥之火呢?”
傅直浔笑了下,似有些无奈:“与我共存。我的魂魄需要它,我不能舍弃它;它也早与我的魂魄合二为一,我没法剥离它……”
明舒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没有神芝丸,你快要压不住它了,对吗?”
傅直浔一时哑然。他倒是想骗她,可聪慧如她,既然问出这件事,想来已经是有了答案。
他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会不会像年幼时一样,只是频频发作,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爆发,将他的肉身和魂魄烧得一干二净。
明舒看着他,忽然一把擦去眼泪,眸色坚定:“九阶风水师,可以逆天改命,乃至超脱六界轮回。傅直浔,我会尽快突破九阶修为,我来为你逆天改命。”
“不管前路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离不弃。这一世,我们会一起走到白头。”
傅直浔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有一瞬间,他脑中都有些眩晕。
他深深看着明舒,似要将她的一点一滴烙印进自己的魂魄。
这一刻,他不想再去管外面的种种。
十多年的谋划,丰家皇族的命,东晟的覆灭,扶桑岛的血海深仇,母亲的期许……他都不想理了。
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眼前的女子白头偕老,厮守一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这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命令:
他不会让幽冥之火毁了他。
他一定要长命百岁。
顿了顿,他转到最初的话题:“音音,我不确定幽冥之火能不能真的救你长姐。”
“其一,当年母亲救我时,将她所有的修为渡给了我,并且我乃黄帝之后,从血脉的纯正上说,命格比丰家之人更为强大,所以我能融合元昭帝的命格为我所用。”
“你长姐的命格没有文宣帝的强,不一定能融掉他的命格。”
“其二,元昭帝那时才十多岁,他的寿元还很长,可如今的文宣帝已经要靠吸噬自己孩子的寿元存活,他那点寿元也不一定对你长姐有用。”
明舒听罢,心中虽生失望,但也没有太过难受。
从傅直浔提这个建议开始,她就清楚,十有八九不会成功。
傅直浔说的这两点,她也想到了。
命格融命格,肯定是谁强大融谁的;
寿元转到另一个人身上,本就会折损许多,更何况文宣帝的阳寿已经没剩几年了。
可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也许成功了呢?
“我知道,试试吧。一切……尽人事,听天命。”明舒这些话说得很是艰难。
两人来到了东厢房。
明安静静地躺在阵法里,清虚盘腿而坐,牵引着道门法印和虞山大印里的清气,维持着阵法。
傅直浔将记忆里融合命格和寿元的阵法,说给明舒和清虚。
他那时年岁小,虽过目不忘,却也只能看到阵法的样子以及母亲做了什么,并不知晓阵法的要点。
不过,这个阵法既然是星斗阵,而明舒又潜心研究过此阵,要复原并不难。
只是缺少了有法力的礼器。
方尊、阴阳双玉、鸾刀那几件礼器,早在她净化几十万将士的亡魂时,已经毁去。
不知怎的,明舒想到了那三块石头。
“你用幽冥之火烧开封印时,有没有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明舒问傅直浔。
“有。”傅直浔想了想,“这股气息,与当年扶桑岛的阵法气息很像。”
明舒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石头的法力气息与幽冥之火同源,所以她和傅直浔才能感受到。
如果熟悉感不是因为幽冥之火,而他们又一同经历过,那便只能是——
“星斗阵。”
明舒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轩辕十四曾经说过,祭司权杖上有七枚玉石,对应北方玄武七宿中的斗宿,也便是北斗七星。权杖大抵已经不在了,但七枚玉石极有可能还在世上。”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祭司权杖上的玉石?”
傅直浔言简意赅:“试试便知。”
明舒也没废话,一边布阵,一边告诉清虚该如何做。
最后将三块玉石放在了礼器的位置。
虽然还差四块,但也只能如此了。
“开始吧。”
明舒催动充盈在屋中的清气,开启了阵法。
果不其然,阵法一开启,那三块玉石就发出了淡黄色的光,通体变得透明起来。
等玉石完全透明,内里有点点尘埃一般的白色光亮流转。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里面涌出,几乎是在瞬间与阵法融为一体。
阵法之力迅速增强。
玉石里的光亮越来越亮,最后冲破玉石射了出来,落在昏暗的屋里,好似夜空里的万千星辰。
清虚震惊不已:“这真是祭司法器?!”
否则如何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明舒比清虚更震撼。
她的魂魄曾进入过玉石,里面的世界仿佛一个浩瀚宇宙,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
如今这三颗玉石透出来的这些力量,说是沧海一粟也不为过。
倘若能集全七颗玉石,那么,开启的便是真正的星斗阵!
不以亡魂、怨灵和阴气为引,真真正正地用浩渺星河之力,逆转时空,改变天地万物之命格!
明舒心绪不由激动起来,希冀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