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次的惊险异常,着实的让那童贯心有余悸,便是一心的将那宋粲带在身边方可安心。
然,那宋粲只是称谢,替那谢延亭求情,便无再多话可言。倒是一番苦劝无果。饶是让那童贯有些个郁闷。
见两人僵持,那旁越看了心道:宋家果然为大家也。
家大者,非豪屋万间,良田万顷,高官厚禄,子嗣众多也。便是有得家风憾世,风骨传家,此方可称得上这“大家”之谓也。
想那宋粲再傻,也不会不知其中的关节。亦非不知,此乃是非之地,且是有人要与一个死地于他。
此番且是个侥幸,若再有人安排手脚使得手段,便又是一个无力反抗,以致万劫不复。
那童贯远在太原,届时,便有一个救援不力,那宋粲又只得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堪堪的引颈受戮。
而那宋若虽有那宋粲的牵挂,万般的割舍不去,却能说出“只待在此地罢”倒是出了那旁越的意料。
如此置身于险地,却是依旧从了本心。
此可谓:不依不靠安之若素,倒是看出那宋家的家风到不曾掺了水去。如此的难能可贵,且是不能将他再置于这死地。
心内想了,这宋粲走不走的,各中原因却不能与那童贯言说。然见那宋粲只是替了那谢延亭求情,而无言其他。
倒也不是怕了那谢延亭去。此时,杀不杀他且是那宋粲一句话的事。
废了谢延亭,于是个立威。有了这谢延亭做了例子,宋粲即便是依旧于此地做那配军,也是添了些个安全。
若是换做旁人,便是一个杀之后后快,最后,紧跟了童贯到的太原府,得了一个安生便是。
然那宋擦此番只是叨叨的与那谢延亭求得一个免死,却只字不提遂拿童贯回太原府,也是因得此话不可说也。
那旁越心下盘算,怎的将这话说的顺了那童贯的心思,又合了那宋粲的性情。
思量过后,便打了哈哈,拦了那童贯的话头道:
“殿帅莫气,且不是这宋家公子不愿随你,倒是这宋家公子怕是印了祸端与你也。帮你担待则个。”
那童贯本身就有气,听那旁越这么一说,便是一个火大。板了个脸扭了头,且不看他,然口中去问道:
“我怕甚祸事哉?何须他来担待?”
说罢,便别了个脸去望了那门,倒是一个谁也不理。
那旁越且不理他这般的要死的样子。伸手从那桌上拿了一个洞庭橘,用手细细的剥了,掰出一半,笑了与那童贯。
童贯却不理他这般的殷勤。心下也个气他,便甩手打了去。
见那童贯如此,旁越倒是笑了。这多年的兄弟自是识得他的习性,便也不为怪。
且又剥了一片丢在嘴里,在嘴中嚼了道:
“倒是这早红……甘甜饶舌也。”
说罢,递了一片与宋粲。
那宋粲却也不知这眼前的疤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拿了放在嘴里。
却听那旁越问道:
“小相公,可知这洞庭橘的来历?”
见问,那宋粲拱手道:
“门公大才,晚辈只知乐天先生曾有诗曰:‘尊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倒是说的是它麽?”
那旁越听了宋粲念诗,饶是一个摇头应来击掌和。待一首首《轻肥》念完,便是一脸的赞叹之色,望那旁边生闷气的童贯道:
“你且看看,你且看看,此非诗书传家者何也!”
说罢,又见那童贯赌气不理他,便又是一个尴尬,且回头与那宋粲道:
“小相公可知这‘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犹酸亦未黄。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说的亦是此物麽?”
那旁越说罢,却拿眼瞟向那童贯,暗暗了观他面色来。不料这厮依旧是个别了脸去谁也不理,却是支棱着耳朵唯恐听得一个不仔细。
那旁越瞟了童贯的眼神,倒是心下一个欣喜。然,口中却揶揄了道:
“倒是某人!唉!却等不到那‘洞庭满林霜’,罢了,与这风雅与那人说了也是个焚琴煮鹤!”
说罢,便望了宋粲道:
“这妙话与这村俗之人说了也是个白费!”
那童贯听了那话音,便是大急,却也压了火道:
“你这厮惫懒也!放出个屁来用手掩,说来!”
那旁越倒是不急,且是鄙夷的看了那童贯,却回头与那宋粲道:
“如此,倒是推却不得。来,小相公,咱家就以我口中言,说你心中事。姑且说出个糊涂话来与他?”
宋粲倒未回答,却见那童贯便是坐不住了,一那抓住那旁越衣领道:
“怎的糊涂话与我,咱家倒要听个明白。”那旁越却是“戚“了一声并未理他,却指了那童贯的手,转头对宋粲道:
“且看你世叔这嘴脸,与那泼皮不二也。”
那童贯听那旁越揶揄,倒是提了拳头便要打下,饶是慌的那旁越,口中连连求饶道:
“诶?怎致如此,我便是说了麽。”
说罢,伸手打了童贯的手,口中轻声叫了一句:
“撒开!”
童贯也是个听话,撒了手望那旁越,满脸希望的看那他,等他往下说。
却不料,那旁越倒是拿了谱,那叫一个真唱啊!
见他,且整了整衣冠,清了清喉咙,便又要去端了茶碗。倒是茶碗美拿到,却被那童贯一脚跺在屁股上,眦目视之。
那旁越见他如此,且有不紧不慢的拍了屁股,整了衣服,娓娓了道:
“此事且不是小相公不随你也。其因有二……”
说罢,便满眼期望的望了这叔侄两人。
却见那童贯又是一个四下急急的寻来,便抓了那床榻上的枕头,刚要撒手砸下,便见那旁越连声的“哎哎”的制止。见那童贯将那枕头放下,那旁越这才又清了嗓子,掰了手指道:
“一则,宋家公子乃官家钦案的配军,中书行旨且交与那皇城司行事。然也?”
问罢,便眼神期盼的望那童贯,见那童贯点头,那旁越继续问道:
“殿帅此来犒赏三军,偶遇宋家公子于此受苦,出于故旧将其带回,也是无可非议。然与理,倒是一个大大的不是!”那童贯听罢倒是一个怒言相怼,惊奇的望了那旁越道::
“怎的成了我个不是?”
然,那旁越一句话怼过:
“敢问殿帅可是得了官家的旨意?”且是将那童贯怼的低头不吱声。
见那童贯无言,那旁越便是肯定了道:
“那便是无有。”
那童贯抬头想折辩,却被那旁越伸手拦了,且又掰下一个手指,道:
“二则,闻那京城皇城司众人受罚,而只刑至勾当公事。可属实?”
那童贯便是看那旁越,又点了头。那旁越见了,便是一个挠头,作百思不得其解状,遂低头踱步口中喃喃:
“倒是怪了,这皇城司自武德司建衙伊始便是之遵照官家的旨意行事,与那中书倒是互无隶属,鲜有瓜葛……”
说至此,倒是一个抬头,望那童贯问:
“这拿了中书行旨将这从四品的武官发配充军,岂不是个怪哉?”
此话倒是让那童贯有些个懵懂,且不知那旁越话中之“怪”到底“哉”在何处。便问:
“怎的一个怪哉来?”
旁越听罢且是一笑,道:
“武将惩处,怎的也不会过了中书。中书省也是个小手勿伸!伸手必被抓!”
此话倒是个属实,中书六部管政,枢密、三衙。你这鱼肉和熊掌都想吃的吃相,倒是一个难看,而且,也是个越权。那童贯听了点头沉思。
却又听那旁越又道:
“此事应是经了枢密,三衙,而后过了兵部,再通报与我节度府……”
童贯听了亦是一个点头。
却又听那旁越接了道:
“然则,独独这小相公文牒全无,且隐了名姓发配在这抚远皇城使所镇守之银川砦……”
说罢,便又笑吟吟的望那童贯。故作疑惑了道:
“倒是让我这作标下想不大个明白……”
那童贯听此话来,心下便是一句“招啊!”
枢密管军,中书管民,互不隶属,这个制度又称“二府”。防得就是一方大权独揽。如此,宋太祖便定下了“二府”的规矩。
想那宋粲军籍未除,敕封的宣武将军倒是没有下旨夺回。如此,纵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也轮不到你这中书省行旨。
怎的?你这中书省要造反啊!
宋粲不知京中之事,倒是听的一个糊涂。
那旁越见两人无语。便抛了书包,抠了嘴,望了天,继续道:
“兵法云: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此番倒是这宋家小相公且是难得。且先示弱与他,兵将不动示敌以弃砦之相,然则,实乃请君入瓮而烧之哉?”
这一番话来,那童贯听得似是有些明白。然,亦是一个不解,遂做了疑惑之状,揶揄道:
“此子不随我去,便是不动而示弱也?”
旁越听的童贯揶揄之言,便又笑,望那童贯拱手拜了一下,道:
“还是殿帅用兵如神,倒是一语道破天机。”
礼罢起身,面上一个若有所思,口中道:
“想这小相公发配到此,并非那皇城司勾当公事与银川砦守将串通能为者。始作俑者为谁倒是不难看出。然,官家有意庇护此人便是自有主张……”
说罢,便手指了上面,“圣意且不是你我所能揣测也。”
“若此时宋公子随你去了便是你的祸事……”
听着旁越口中“你的祸事”说出,便是让那童贯低头了思忖着话来。
旁越且不容他想来。遂望了宋粲拱手,道:
“然,宋公子大义,此时示弱,便是觉得时机不到……”
说罢,又是一个意味深长了道:
“且须等那‘满林霜’才会有那“甘甜爽口”也。”
那宋粲倒是听的糊涂,心道:怎的成我之计也?我只不过是按照我爹的意思离你们这帮烂人远些个罢了。
替那谢延亭求情,且是不想因己欲凭空夺了人性命去。
若像你们这般动不动的就要杀人全家,即便是我爹饶不的我,便是我自己,也是个忍不下个心去。怎的让疤脸白面之人说出,便多出这些个心思诡秘的伎俩来?
那旁越何人?只凭那宋粲眼中一闪,便是一眼看穿那宋粲所想,且是将手在那宋粲手上握了一下道:
“倒是难为了那门外跪着的谢某人辛苦,冒了个火攻退敌的军功,殊不知死期到也……”
见那宋粲犹豫,且抵近了宋粲,笑面道:
“然否?孙佚天师?”
此语双关,一则是借助此事夸那宋粲,便是与宋粲正名也。
这二!却是阴险!
你若承认,我所说的话,你全当我在放屁。但是,你若是说出其他的?嘿嘿,这外面那一家三口,可就全算到你的账上了。
此言此举倒是让那宋粲胆寒,兵法布阵本是迎敌征战尔,如今却是用于权柄猜度,知性相攻。
若在阵前,只是拼了命去厮杀便罢,命数天定生死亦然。饶是这识性交攻的阴诡之地,且是个防不胜防。
见那宋粲无语,童贯便是一把拉住那宋粲,捶胸拭泪了道:
“亏心也!怎的让你在此受苦而自安!”
听了童贯这哭天抹泪的话来,那旁越却是笑出声来,那童贯便是狠毒的剜了拿旁越一眼。心道:你这货笑个什么来?却是笑我演的太假麽?
但这嘴里却嗔道:
“你这老货,怎是笑的出来?”
那旁越也不含糊,且寻了凳子坐了,端了桌上的茶盏,洗了一口道:
“本就你想不开,那宋家小哥在此,你便是将那荒山马厩改作仙山福地与他住了却又怎的?”
而后,便啐了口中的茶叶,道:
“此事虽是凶险,然,只在人为尔。”
那童贯听罢恍然大悟,道:
“饶是此理。”
说罢,将那大腿一拍,便是站起要出的暖阁。那宋粲心下一惊,慌忙起身叫那童贯道:
“叔……”
一声叫出,便觉得身上骨痛如刀割一般,又瘫倒在榻上。
却见那旁越按了他的肩膀,做了一个稍安毋躁的表情与他,便举步,跟随那童贯出得门去。
于是乎,暖阁中便剩下那宋粲一人。
倒是静下心来,回想适才那旁越所言。
心下却想起那济尘禅师那“识性相攻,薪火不停”之语。
此番方知,只这八个字,却是一个阴诡异常,让人防不胜防。
若不是如此,怎的蒙受这无妄之灾,连累幼女放配这边远苦寒之地也,若不是那奶娘拼死相救,便是到不得这险地便命丧途中矣!
想罢心下唏嘘不已。
想这宋粲,生于大德之家,倒是个自幼无忧,凭了祖辈的荫护一路平步青云,说他个纨绔膏粱倒是不以为过。
然却又因其生于大德之家,且家学渊源,造的一个本性纯良。
无奈世事险恶,且是因祖辈荫护而荣其身成其事。然又得祖辈盛名所累,饶是落得个身陷死地,且是应了那“名高速谤”之言。
好在是“天不假人,自有其道”也。
此番却是有惊无险,虽是吃了些苦头但却保得一条命来。
听那暖阁外人声杂乱,却也不想去管得许多,且此事也由不得他管,只得听天由命罢了。
暖阁外,那跪在当院的谢延亭,见那童贯和旁越出得暖阁,便是知是死期将到,且是一个心如死灰。
当时撕了那吕维与他的书信便知会有今日。
于是乎,便跪坐直了身子,闭眼举面。
心道:此番倒是报了那吕维之恩,无憾也!倒是连累妻儿一同受死,且有些心有不甘。
然,他那夫人见那童贯踱步而来却是惊慌失措,慌忙顾盼四周。
却见那医官和内侍拿了果子、小饮哄了两个孩子出的院门,便觉一个大不祥与他,心道:终是童贯起了杀心!
事到如今,心下再悔之,却也是一个晚矣。
且听的那院墙外,两个孩子玩耍声声笑语,倒是心如刀割。
便也不敢大声了哭诉,且用拿窃窃之声,哀求身边的内侍,再见自己儿子一面。
却被那身边内侍小番一脚踢到,刀锋押颈不敢动弹。只是苦苦哀求,其声窃窃,便不是讨自家的性命,而是舍不得自己心尖上的那块肉也。
然,见那童贯踱步到那谢延亭的身前,便是向身边顾成伸手,那顾成省事抽了刀,躬身双手奉上。
那童贯捉刀在手,挽了一个刀花,手指拨了锋刃,口中问道:
“尔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