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
龟厌济尘跟了那韵坤到的相国寺外,却见寺后小街之上病患如麻,躺倒无数。
心下惊诧,也顾不得追了韵坤去。慌忙叫了正在封街的衙役,去宋邸唤那些个医者前来,并叫那丙乙先生来此坐镇。
咦?
这班开封府的衙役也是个惫懒,有空封街,却上报了太医院?
哈,此时,便是上报了太医院也是个枉然,你是开封府,不是朝廷。太医院也不会听你开封府的使唤。
那也得先报了上宪?让那太常寺处置?
人家大大小小都要过年,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人搭理你。
说那太医院的主事真真的敢对此视而不见吗?
这倒是有些冤枉了他。
此时这人正在那宋邸门前苦苦劝说那门前吊唁正平先生的医者们施以援手。
然,这太医院的院判的苦苦哀求,似乎对那些医者不大管用。
一则,人家不吃你家的饭,便不受你管。而且,这里面还有很多人是替那医圣正平鸣不平,从太医局挂印辞官出来的。聚集于此也是带了些对朝廷的怨气。
二则,这些人只是来吊唁正平先生,病人自来,我免费看了。
尽管是自觉自愿自发的,但是,也是大家约好的。
倒是不敢贸然离去犯了众怒。
于是乎,对这太医局的官也是你说你的,我忙我的,跟你说一句话都嫌费牙。
这本身就因正平先生的不公,而心生怨怼,那就只能是一个你姑妄说之,我一句也没听见。
诶?
不是还有太平惠民局吗?
怎也不见个动静来?
此事说起来也是个麻烦。
太医局原先医圣正平在位之时,太常寺倒是不敢打这太平惠民局的主意。
然,正平先生因那“真龙案”坐窜上海务之后,太常寺就借机将那惠民局从太医局收回。现下为太常寺的直管单位。
咦?
太常寺收回太平惠民局干嘛?
不干嘛,有利可图呗!
太平惠民局,下分分两所,一为医所,负责诊病。另一为熟药所。负责重要熬制。
医所无利,但是,这熟药却是个有大进项的。
怎的有个大进项?
这话说的。
草药也是钱!而且,这里面有政府采购的。有大钱出入便有得油水可捞。
采购,姑且不说它。每年你得有损耗报废吧?
如此,便能以好充次,熬制的损耗为由,换些个好草药出来。再出资弄个店铺,这就能卖钱。而且,都是政府原先采购的,便是个无本的买卖。
再者,太平惠民局也是个公家单位吧?朝廷也会按时划拨吧?也会有自己的银库吧?
拿这些钱出来,也能做些个借贷与别人用了,这样也能收到不少的利钱。然,这利钱麽,究竟回流入哪里,且是个不得而知。但是,绝对不会再入拿太平惠民局的账。
你去查?账上都一笔笔记得一个详细,不过就是没钱。只要有这笔账,你就是再查也没多大的事。顶天了,就是让你赶紧催收贷出去的款项。
咦?
他们真敢这样干?
哈,别说一个小小的太平惠民局,就连国库里的国帑他们都敢这样玩!要不然也不会让那皇帝震怒,说出“百年之积,仅存空薄”之言。
那倒都是些个贪官吗?
不,不,他们还算不上贪官,官员贪腐属于个人行为,和这些个人搭不上边。
咦?这还不算贪?
这个嘛……贪,也得看谁贪?贪的脏归谁?
私人贪了那叫贪腐,一点都不带掺假的。但是,如果为了集体和党团去贪,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还有为集体贪的?
有,而且很多。这种行为基本上贯穿了咱们的上下五千年。
就宋来说,这两党争来斗去的一百多年,你得扩大势力吧?你得收买人心吧?你得培养新人吧?
这些可都得拿出些个真金白银的!而且,数量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因此,这玩意应属于集团性的贪污行为。
想杜绝这种为集体而贪的行为基本上无解。
因为你面对的不是一个贪官,而是后面整个事涉朝中大员,文武百官的党团。
你且去查,那些个有贪腐嫌疑的官员,那官当的,只能说是一个清如水廉如镜。小偷来了都得扔下个三瓜俩枣哭着走。
即便是把他们的家给抄了,掘地三尺也找不出几个大钱来。
所以,碰上这路的你查他没用,你得去看一下新、旧两党的私库,那叫一个富可敌国。
而且,新旧两党都这样干,那叫一个豁牙吃肥肉,肥也别说肥!
查?谈何容易?
然,这元佑旧党这些年也是个不济。
失了后宫主子那些想当“女中尧舜”的恩赏支持,皇亲国戚也不敢去填这无底洞。
彼时,宋正平接手太医局后,直接将太平惠民局归到太医院属下。
这一下便是要了亲命了,直接将这太常寺妥妥的变成了一个清的不能再清的清水的衙门。
元佑党人倒是不敢去打这御一品太医的主意。
咦?怎么不敢动他?
第一, 人说的在情在理,医药不分家。治好治不好的,那是要担责的。
二则,宋正平近圣躬,一言一语可直达圣听!
而且,皇帝也愿意听他的。并不是它宋正平说话管用,而是皇帝也想抓财权。更不想跟他爷爷一样,爹死了都没钱埋,放在大殿上挺尸。
而后,便又被那宋粲一同打死老师傅的乱拳,抄了他们汝州的后路。
即便是断了他们汝州瓷贡的大进项,也是一个敢怒不敢言。
然,就在此时,朝堂之上出了吕维这个奇葩。一个“真龙案”便搬到了那宋正平。如此,倒是让那元佑旧党得了天大的机会,得以重拾太常寺权柄,一并从太医局收回了那太平惠民局。
太医局本就隶属太常寺亦是无话可说。
不出事到也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一旦出事,那就是个大麻烦。
也就成就了现在,这太医局郎中无人可用,无药可发,只得厚着脸皮跑到这宋邸来,苦苦哀求那旧日同僚。
说这党争,就能使得朝廷的官员如此不堪麽?
嚯,这话说的!
这也叫不堪?
你真真太小看他们了。
不堪之事更甚者还有很多。
幼时,曾被司马光砸缸救友的智慧所倾倒。
后,读其《稽古录》、《涑水记闻》且是叹其才华,以偶像崇之。
此翁才华,还不仅如此,更有那史学鸿着《资治通鉴》为国人留下此等瑰宝。
饶是一个万世留名,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
然,因有缘看他写的《上哲宗乞还西夏六寨》之后,便深恶其人也。
不过厌恶他的不仅仅是我个人,以致当时就有人拿着地图找他抵面狂喷!
《宋史》载:……光亟召问,路挟舆地图示光曰:“自通远至熙州才通一径,熙之北已接夏境,今自北关辟土百八十里,濒大河,城兰州,然后可以扞蔽。若捐以予敌,一道危矣!”
我去!合着你这道理讲的天花乱坠,割地赔款坑国家也是一套一套的?你司马砸光啊!
仗打赢了也要割地赔款?
无论这道理多么的伟大,任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反正我看了心里是极其的不舒服。
怕敌人报复?你怎么不连同汴京城一并给了他去?如此便是一个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然,奇葩的还不止这货一个!那“女中尧舜”高滔滔这老娘们也他妈的允许他这样干!
这两朵阆苑仙葩!且是能堪比后世满清慈禧与那李鸿章。
不过你是自觉自愿自发的,人家李鸿章是被迫的!且是留下诗句,苦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劳劳车马未离鞍,
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
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
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
诸君莫作等闲看。
一首绝命道尽了此间的无奈。
确实是打他不过,只能打掉牙齿活血吞,来一个闷声受气。
你司马砸光倒好,打赢了还割地赔款?
况且,宋对夏尽管是常年征战,倒是罕占下风。而且,就实际控制地区,对那大白高夏也占尽战略性的压倒优势。
而且,解决国际领土纷争,只能是一条路——战争。不是你喊个“独立”什么的就能得到的!你得拿命换!不填进去几代人?压根就是在痴人说梦!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宅心仁厚?打完了再说!
即便是你不想打,别人也惦记你的千顷良田,物宝天华!
你司马光倒是个自觉、自愿。自发的割地赔款。这完全是自发性的、赤裸裸的卖国行为。
也不知道这个人儒家教化的典范性的人物,饱读诗书之人,读过苏洵先生的《六国论》否?
“以地侍秦,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且是一个崽卖爷田,不知心疼。
没准那苏洵老先生的《六国论》压根就是写给他看的!
说他一个为人“温良谦恭、刚正不阿”?
想来,便是将那“刚正”去掉,只留下“不屙”更为贴切!拉不出来屎,憋死你!
这心下不解,于是,便愤愤之情问与我父。
父曰:无他,党争也,无暇其他尔。
好吧,为了碗里的这点吃食连锅都不要了?你怎么不姓汪?
不说他吧,多说无益,说多了还生气。
回到书中。
说那太医局的医正在那宋邸门前苦求无果而犯愁。
万般无奈,便拱手向那门前忙着作知客的蔡京。
蔡京这会儿也挠头。
心道:这便是个难办。你这老领导御太医正平先生府内治丧,太医局也不见一个人来拜祭送行。这会子要用他这张老脸,你想起他来了?你的脸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别找我,我也没辙,怪只怪这事你们做的太绝。
然,就在这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却见那捕快班头一路飞奔到的那医官面前。
见这厮踉踉跄跄直直的奔那医正而来。到的跟前那叫一个也不行礼也不说话,喘了粗气便撅了个屁股与他。
这大屁股,看的那医官一个既生气又无奈,心道:你什么身份啊?不与我行礼也罢了,拿个屁股对着我干什么?
本身在此苦苦哀求,且是丢尽了脸皮,费尽了口水。在这唇焦口燥心烦意乱之时,却让你这捕快班头拿了屁股对着我?这医正心下自是一个大大的不爽。
刚要出声斥责,却见那班头喘了粗气,手指了后背。
那医正便夺了手下的灯笼细看。这一看且不打紧,便是一个心下大喜!
怎的?
一下子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而且,这稻草且不是一根。
怎的说?
首先,能拿这龟厌的血书,招募了这帮医者用命。理由很简单,你们家医帅的干儿子都写血书了,你们还不赶紧乖乖的跟我走?
但凡能让这帮医者跟了他去,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成与不成的便是他的一个功劳。且不管能不能成,他这官位便是保住了。
第二, 这太常寺欺人太甚,好死不死的平白要了太平惠民局去,给我们一个鸟蛋精光?
此番,定能参他个办事不力,纵祸于大!顺道,夺回太平惠民局这个小而肥的衙门。如此想来,真真的得一个两全其美!
便也不叫手下亲手拉了那捕快班头到得众医者面前,大声喊了:
“众位且听我一言。”
尽管这老官喊的辛苦,然,那些个医者们却是依旧说说笑笑,倒不曾听他说些个什么。
那医正焦急,便拱手向那蔡京,道:
“少保救我!”
却见那蔡京,那叫一个磨头便走。
怎的?且是不想蹚他这滩浑水!
于是乎,便也不顾身份,上前一手拉了蔡京,一手拉了那捕快班头,让那蔡京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天官的大印。这打印那蔡京不认得,但是认得上面的字体——御手亲刻!
心下惊诧之余,也是一个不敢耽搁。遂,让人掌了气死风灯,细细的看了那龟厌血书。
蔡京看罢心下一震。
心道:此乃大疫之相!且在京城之中皇宫之下。兹事体大!非同小可!
想罢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那医正道:
“此乃大疫也!初亥时见那龟厌道长和那丙乙先生一并出去,想必是为了此事。”
说罢,拉了那捕快班头又回到众医者的雪棚之前,高声道:
“列位先生,且听我一言!”
此话一出,倒是让那医者安静下来。
咦?
这蔡京说话那些个医者倒是个肯听?
想着蔡京,于这宋邸门前当着白事的知宾也有些个时日。又能塌下了个身段央告了周遭邻里,与些酒水吃食给他医者们。
晋康郡王来府拜祭之后,这雪棚、吃食,也是由他蔡京出面一番的张罗。与那医者端茶倒水攀谈的一个热络,虽说不上个熟识,也攒下了些许的人缘。
如此,倒是比那医官挨个作揖,说软话要强上一些。
众医者见蔡京有言,那交谈之声倒是小了许多。
见此,那蔡京便提了灯笼,照了那捕快班头的脊背上的血书,高声缓缓念来:
“小子龟厌,烦劳各位先生垂鉴:今见,相国寺后街集市病者如麻,伏地者过百,呈寒湿症状。小子无能,热孝未过,愧举义父之名,实为不孝也。于此泣血伏请,各位杏林同道相助。小子龟厌,扶灵叩拜!”
那蔡京将那血书念罢,那医者的雪棚中,便是一个丢针可闻,一片寂静。
蔡京见众人不语,心下道:这天造地设的舞台!这天赐良机!真真是个能让人再上云端!
便又将身站直了些个,昂首挺胸,望下面的众医者一眼,遂高声道:
“某,虽不才,厚颜尊正平先生为师。虽不是医者,却也舍得这身血肉!”
说罢,又拿眼扫视了那寂静无声的医者。遂,便是一个声嘶力竭的疾呼:
“愿效吾师之行,与诸君!战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