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兴北伐之师,麾下诸臣多颔首赞同,然亦有少数人执持反对意见。
对此反对之士,刘备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其中,反对最烈者,为士燮之子士廞。
刘备下诏之日,士廞跪在殿前,求其暂止北伐,先攻交趾之地。
士廞泪水横流,哭道:“臣知陛下身肩复汉大业,然交趾郡为贼人窃据,实乃陛下后方之患。若后方不稳,北伐恐难专心,愿陛下先定交趾、靖安后院,再图北伐之举,方为万全之策!”
刘备当然明白士廞之意,他其实是想给家人报仇。
吕凯今就在雍闿的庇护下,占据交趾郡,至亲被杀,仇人就在眼前而不能报的感觉。
刘备虽今世未尝,却多有感受。
刘备常自思忖:若至前世二弟殒命,三弟横亡之日,自身究竟当如何处之?
然辗转反侧,终无定论。
他既不忍负丞相之忠,亦不肯负兄弟之义,进退皆困、左右为难。
此情此境,思之已令人心魂揪痛,何况前世亲身直面,其苦更甚千倍!
难怪夷陵一败之后,自身亦不久于人世。
日日夜夜承受此等锥心之痛,纵有铁躯,亦难久持,早逝亦属必然。
今士廞为亲族复仇心切,欲先定交趾以报国仇,以雪家恨,此情此愿,刘备实能共情。
他轻轻扶起士廞:“士将军,汝念亲族之仇、忧社稷之危,欲先定交趾以雪恨,此心此情,朕心亦知,可步骘与孙权亦在北处……”
“陛下,可今贼吕凯就在眼前啊……”
士廞噙泪瞻刘备,诚恳道:“臣晓陛下北伐大计在即,恳请陛下念先父昔年归附之诚,留臣三千甲士,以伐交趾郡。其地粮谷充羡、货贿殷阜,系交南之重地,倘得取下此郡,陛下可得全交州之地。臣愿卸去戎装,归耕垄亩,安为庶民。”
此为庶民,自非交趾之主。
这是士廞满心诚意的保证。
他现在不想再恋栈功名、纠缠权位,只想得报父仇,以求心安。
刘备点点头,看着他:“卿乃功臣之后,本当承爵受禄,安能屈为庶民?然卿若贸然引兵前往,一旦兵败不敌,既不能为宗族雪恨,自身亦恐因忧愤而殒命,如此岂非徒增可惜?”
士廞垂首默然。
刘备所言非虚,以其才能,欲下交趾郡实非易事,稍有差池,恐自身亦殒命彼处。
正当他以为刘备必不允其所请时,却闻刘备道:
“朕留太史慈将军于此,调苍梧之兵,与你同去往共伐交趾。如此,既不误北伐之计,亦不负你报仇之心。待交趾郡已下,便与太史将军共同往北,以共复兴汉室。”
士廞闻言,感动得不成样子。
其泪如雨下,语声哽咽难续,只反复叩首道:“谢陛下成全!谢陛下成全!”
额间竟因叩拜过急,已隐隐见了红痕。
至此,士廞不再抵触北伐。
而另外一人,便是张裕,其原为刘璋麾下,其人颇有才华,擅卜卦图谶。
刘备前番筹备北伐诸事时,他就曾预言:
“岁在癸巳,非战之时,今此北伐,必不能成也!”
刘备当时没搭理他。
的确,刘备为救关羽张飞,放弃进攻长安,也确实是没完成北伐大业。
其所算为真,致其沾沾自喜。
今刘备又欲北伐,其又于各处放言:“此非北伐之时,天命非刘,汉祚恐将尽也!”
这回刘备可是真不能忍了。
于是差陈到捉拿,将其处死。
临刑前,陈到问曰:“公可算己几时得死乎?”
张裕惊惧而不敢答,陈到遂将其斩首。
【注:“芳兰生门,不得不鉏”说的就是刘备杀张裕。
刘备杀张裕常为黑子所诟病,说刘备心眼小,因为刘备嘲笑他胡子浓密,他反嘲笑刘备没胡子,故而刘备怀恨在心,而枉杀忠谏之臣。
那么,再说两件关于张裕的事。
刘备攻打汉中时,他说过:“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
刘备统领益州时,他说过:“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
大家觉得该不该杀呢?】
刘备安士廞,而杀张裕,致北伐反对声音渐消。
而因北伐人事调遣,荆州官员也与江东官员多有职事相涉、事务对接之繁。
这一日,糜芳曾乘船出行,与虞翻之舟于洞庭湖船相遇,虞翻船上之人想让糜芳避让,便喊道:“避虞公之舟!”
糜芳闻之,至船头哈哈笑道:“汝曾献秣陵,致使建业失陷,如此背主之臣,安有颜面令吾让船?真乃厚颜无耻之极!还不快快让开。”
虞翻闻听,哀怨叹息,关闭船窗不应声,只让手下避让糜芳之船。
后刘备闻及此事,厉声怒斥糜芳:“虞公昔在江东,献秣陵以助云长,乃大义之举,朕感其恩,铭记于心!尔今反以恶言辱之,置其赤诚于何地?
今北伐之际,必有众魏臣归附。
此事传扬开去,天下贤士谁还敢来投奔朕?
汝若自认是朕亲近之臣,即刻往虞公府中谢罪,稍迟一刻,休怪朕无情!”
糜芳未料刘备竟因此动怒,然“亲近之臣”一语,又令其觉自身地位仍重,不敢违逆。
遂即刻备下厚礼,亲往虞翻府中谢罪。
虞翻此前遭其辱骂,心中正郁郁难平,见糜芳执礼甚恭前来请罪,方知是刘备怒责糜芳、为己撑腰,胸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难以自抑。
乃慨言道:“陛下真乃仁德之君也!”
刘备遂总揽荆、扬、益、交、凉五州官员调度,依诸葛亮所授方略,将诸臣各安其位,使各司其职,以供北伐之需。
另诏魏延、周不疑、邓艾、陈式、高翔五人,嘱之道:“朕予尔等兵马一万,数虽不丰,然皆精锐之师。此去不求必拔长安,唯愿牵掣长安周遭兵势,乱曹魏西线之部署,以应西路主力之动。”
魏延问道:“当以何路攻之?”
刘备回道:“文长自选其路。”
魏延退下,与四人私语暗怨:“我等虽号第五路军,观此规制,实乃偏裨从属之师也!既不授进军之路径,亦未明御敌之方略,何其草率?
张、赵虽各领偏军,战略目的明确,副将甲士犹胜我军多矣。”
邓艾问道:“那当如何?”
魏延冷哼一声,道:“此番一战,我等须尽力谋划,全力赴之!纵为偏中之偏军,亦当扬主军之威,断不容彼等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