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官邸的书房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出一方俯瞰城市的巨大玻璃。苏恩熙坐在书桌后,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划过,处理着全球资金的流向;酒德麻衣则静立在一排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古老皮革封面的书脊。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淡淡余韵和陈年威士忌的醇香。
路鸣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他刚刚归来,身上似乎还沾染着外界的一丝清冷。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目光扫过房间内的两位得力干将。
几乎是同时,苏恩熙停下了滑动屏幕的手指,酒德麻衣抚触书脊的动作也微微一顿。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他,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静候指令的专注与绝对的恭敬。在这个空间里,他是毋庸置疑的中心。
“辛苦了,”路鸣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打破了沉寂,“保镖任务,很快就可以画上句号了。”
他踱步走进房间,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从容不迫。“神的苏醒已成定局,势不可挡。”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自然现象,“而我们那位一直躲在阴影里,给我们制造了不少小麻烦的‘朋友’……也终于要被逼到绝境,不得不亮出他积攒已久、视若珍宝的所有底牌,去搏一搏那渴望了太久的权柄。”
苏恩熙将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桌上,双手交叠,语气谨慎而专业:“老板,既然神苏醒在即,我们需要提前部署什么吗?无论是资源调配,还是应急预案?”
路鸣泽对酒德麻衣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随即看向苏恩熙,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从容。
“不需要。”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宣判某种结局,“尘埃即将落定。无论是即将苏醒的神,还是那些在棋盘上挣扎的棋子……”
他微微停顿,目光掠过她们,投向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外的夜空,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
“都无法再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了。”
话语在书房内回荡,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味。
就在这时,远方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了第一朵硕大而绚烂的烟花,金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半边天际,随后是更多的、五彩斑斓的光团接连绽放,将城市的轮廓映照得如同白昼。
路鸣泽像是被吸引了注意,他转过身,正面朝向那扇落地窗,微微抬了抬下巴。
“看,”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谈论的不过是寻常小事,“外面的烟火,倒是很应景。”
苏恩熙和酒德麻衣闻言,都顺从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光芒在她们眼中明明灭灭,映照着她们对老板绝对信任的脸庞。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处高楼的窗边,零号也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汽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同一场盛大而虚幻的烟火。 光与影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流转,无人能窥见他此刻的思绪。
远离东京市区的多摩川地区,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绚烂的烟火,只有探照灯刺破夜空的冷白光束,以及重型机械持续运转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柴油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
龙马弦一郎身披防风外套,如同雕塑般伫立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了望点上,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下方灯火通明的挖掘现场。他负责守护这里,守护那个被称为 “藏骸之井” 的禁忌之地。他听不到城市里可能存在的任何欢呼,他的世界里只有这充斥耳膜的噪音,以及潜藏在脚下深处的、令人心悸的未知。
下方,巨大的坑洞如同大地的伤口。宫本志雄 正站在坑洞边缘的指挥台前,他没有对着通讯器喊叫——在那巨大的噪音中,通讯器也显得无力。他紧紧盯着仪表盘上的数据,然后猛地朝主控台的操作员做出了一个单手下压、紧握成拳的清晰手势——那是 “暂停” 的信号。
操作员立刻做出响应,推动操纵杆。原本咆哮着的巨大钻探机发出沉重的、仿佛不甘的喘息声,钻头的旋转和液压杆的推进逐渐缓慢下来,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也随之逐渐减弱,如同巨兽的呼吸变得平缓,最终归于一种相对的低沉嗡鸣,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爆发的力量。
在这相对“安静”的间歇,宫本志雄立刻对围上来的技术人员快速说道:“已经非常接近预定深度!最后这段距离,必须慎之又慎!再次进行声波探测。”
他的声音在低沉的机械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急促。所有人都明白这最后一段距离意味着什么。
一旦这条人工开凿的隧道彻底贯通,抵达那条传说中的地下暗河——赤鬼川,那么,藏骸之井 与人类世界之间那层天然的、脆弱的屏障,就将被彻底打通。
谁也不知道,井下的“神”此刻是什么状态。是仍在沉眠?还是已经被这持续的扰动惊醒?
当通道打开的那一刻,涌出来的会是什么?是如同记载中那般伟大的存在?还是……仅仅是一条被惊动的、狂暴的龙?但对人类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宫本志雄刚下达完谨慎推进的指令,现场的机械还处于低沉的待命嗡鸣中时,他腰间的专用对讲机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电流嘶声,随即,一个他绝不敢怠慢的声音切入了频道——那不是负责现场守卫的龙马弦一郎,而是大家长源稚生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隐含着一丝急迫的威严,直接下达了命令:
“宫本志雄,立刻停止一切掘进作业!重复,立刻停止!所有人员,即刻按最高紧急预案撤离现场!撤离完成后,立即启动‘净化’程序,释放全部储备水银!”
宫本志雄握着对讲机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有些发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大家长?可是……我们还没有完全挖通!赤鬼川的准确位置就在眼前,现在释放水银,五千吨的剂量可能无法……”
他的话被对讲机那头斩钉截铁、甚至带着厉色的声音打断,那声音穿透了现场的微弱噪音,也穿透了宫本志雄的质疑:
“没有时间了!执行命令!神,随时可能苏醒! 你以为现在的岩层还能阻挡祂吗?立刻撤退!这是最终指令!”
“……神随时可能醒?” 宫本志雄喃喃重复了一句,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大家长那前所未有的急迫语气,以及“随时可能苏醒”这个判断,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科研热情和对临门一脚的执着。
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在他眼中闪过。最终,长期养成的服从和对大家长判断的信任占据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周围所有屏息凝神望过来的工作人员,沉声喝道:
“执行大家长命令!全体!最高紧急预案,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
命令下达,现场短暂地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机械轰鸣时更加紧张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宫本志雄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钻孔,转身汇入了撤离的人流。而那五千吨足以湮灭神明的、沉重如血的水银,正等待着被注入这片即将沸腾的大地。
在刺耳的警报声与人员匆忙撤离的喧嚣彻底消失后,挖掘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探照灯苍白的光束依旧顽固地刺破黑暗,映照着这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巨大坑洞,以及那幽深、仿佛通往地狱的钻孔。
空气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仿佛连风都凝滞了,等待着那毁灭性的五千吨水银灌入,将这里化作一片生命的绝对禁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坑洞边缘一处重型机械的阴影里缓缓踱出。他步伐从容,与这紧急撤离后的死寂和即将降临的毁灭格格不入。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即将淹没此地的、致命的银色洪流。
他的目光扫过那深不见底的钻孔,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随即,他俯身,将手中一个看似普通、却密封得极其严实的金属罐,轻轻放在了钻孔边缘一处显眼却又不易被水流直接冲毁的岩石凹槽内。
罐体不大,但其内部盛装的液体,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粘稠、仿佛具有生命般的鲜红。那红色如此浓郁,在惨白的灯光下,竟仿佛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在即将到来的、足足五千吨水银与赤鬼川汹涌地下河的恐怖稀释下,这一小罐液体,从物理量上看,简直微不足道,如同滴入大海的一滴墨。
然而,放置者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怀疑,只有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他坚信,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如同投入精密仪器中的一粒砂砾,或是在平衡的天平上放下的最后一根羽毛,足以在关键的时刻,撬动整个局面,发挥出超越那五千吨水银的、决定性的作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罐鲜红,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退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抹刺目的红,静静地躺在即将被水银之海吞噬的绝地,如同一个沉默的、恶毒的诅咒,等待着被激活的时刻。
“居然真的是……皇血?” 赫尔佐格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更深的警惕,他死死盯着眼前那具被操控的“人偶”,以及对方提供的、那具散发着令他垂涎气息的容器,“你们……到底是谁?”
“别紧张,博士。” 人偶发出毫无波澜的声音,脸上挂着僵硬的、程序化的微笑,“我们只是……认识一个你的‘老朋友’而已。” 它特意在“老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赫尔佐格心中冷笑。他何尝看不出,眼前这家伙也并非真身,不过是远程操控的傀儡。对于他们这种各自心怀鬼胎、在阴谋中浸淫了半生的人来说,真正的坦诚无异于自杀。
“谁?” 他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
“邦达列夫。” 人偶吐出了那个如同钥匙般,瞬间打开赫尔佐格记忆深处某个密匣的名字。
不等赫尔佐格从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中回过神,人偶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说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你不会真的以为,仅凭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邦达列夫’,单枪匹马就能制定出那样庞大而精密的计划,并且恰好掌握着那么多……超越时代的技术吧?”
赫尔佐格的瞳孔微微收缩。多年的疑惑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答案。是了,那些来自邦达列夫的、关于龙族、关于基因技术、关于白王力量的超前知识与技术支援……原来其背后,站着一整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势力!正是以这些积累为基础,邦达列夫才能勾勒出那幅夺取白王力量的宏伟蓝图。
可惜,那个优秀的合作者兼棋子死在了西伯利亚的冰原上,而他的一切遗产——知识、计划、野心——最终都被赫尔佐格,这个更狡猾、更残忍的继承者,全盘接收。
“我们也可以帮你,博士。” 人偶的话将赫尔佐格从回忆中拉回,“就像当初帮助邦达列夫一样。只是这一次,你需要先帮我们做一件事。”
赫尔佐格眯起了眼睛,如同一条察觉到陷阱的老蛇,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什么事?”
人偶的嘴角似乎向上拉扯了一个更明显的弧度,说出了他们的要求:
“我们需要一条稳定进入 ‘夜之食原’ 的通道。这需要借助你留在蛇歧八家内部的……那个‘后手’的协助。”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赫尔佐格的眼神变幻不定,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计划核心,甚至连他埋藏最深的暗桩都一清二楚。这既是合作,也是赤裸裸的示威。
赫尔佐格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堆起了看似坦诚的笑容,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
“当然可以,合作共赢嘛。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关于那‘夜之食原’,我可真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里面又究竟藏着些什么。蛇歧八家的古籍语焉不详,我对此的了解,恐怕并不比你们多。”
他巧妙地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信息匮乏的位置,既是试探,也是为自己留足后路。
“这个,就不需要博士您费心了。”人偶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至于里面有什么……”
人偶那僵硬的脸上,模拟出一个近乎戏谑的表情,反问道:
“我就算说了,博士,你敢信吗?”
这句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赫尔佐格伪装的坦诚。是啊,在这个谎言与算计构筑的联盟里,对方即便给出答案,他又怎敢采信?那很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引导他走向陷阱的诱饵。
赫尔佐格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了然的轻笑,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有些问题,本就不需要答案,或者说,答案本身毫无意义。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基于短期利益和互相利用的交易,信任是其中最廉价也最危险的东西。
沉默,在这一刻成了最完美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