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邃、黑暗的藏骸之井深处,那被悄然安置的炸弹无声地启动了。它没有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火焰,而是释放出一种人耳无法捕捉、却极具穿透力的特定频率声波。声波精准地命中了隐藏在岩缝中的那个玻璃罐。
一声轻微的脆响,特制的玻璃内胆应声碎裂。罐中那粘稠、鲜红如血的液体,瞬间流淌出来,混合入地下渗出的积水和之前工程留下的湿气中,迅速被稀释,那抹刺目的红色在水中晕开,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血墨,几乎微不可见。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被极致稀释后的气息,却仿佛在死寂的深渊中,点燃了某个狂暴的灵魂。
一分钟后。整个藏骸之井所在的岩层,猛地、剧烈地抖动起来!那不是寻常的地震,而是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正从地壳的最深处,狂暴地向上冲击!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岩石碎裂声,一道冰冷的、巨大的剑锋,如同破土而出的山峦,悍然刺破了坚硬的岩层!那剑身布满了古老的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杀戮气息——能如此轻易地撕裂十几米厚坚固岩层的,唯有日本传说中的神剑——天丛云剑!
而这,仅仅是开端。
紧接着,在崩落的巨石和弥漫的尘埃中,八个巨大如山丘的蛇头,带着湿滑的鳞片和暴戾的黄金瞳,先后从那破开的地裂中猛然探出,搅动着地底的空气,发出嘶哑而充满渴望的咆哮!
其中一颗头颅猛地低下,疯狂地在因为岩层破裂而汹涌起来的积水中探寻、嗅闻,急切地寻找着那丝几乎被完全稀释、却对它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鲜红。
就在此时——
上方,人类预设的最后手段被触发。
如同银河倒泻,又如同死亡的瀑布,铺天盖地的银色洪流——那足足五千吨的水银,从预留的闸口中轰然落下!它们沉重、粘稠,带着湮灭一切生机的彻骨寒意。
“嗤——!”
水银如同暴雨般浇淋在那些跟随八岐大蛇一同涌出的、形态扭曲的龙类亚种(它们大多呈现出怪异的鱼类特征)身上。这些可怜的怪物甚至连哀嚎都未能发出,就在这剧毒的银色海洋中迅速死亡,化为乌有。
即便是那庞大的、拥有八首的巨蛇——八岐大蛇本身,在被这水银洪流冲刷到的瞬间,也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嘶鸣!它坚硬的鳞片在接触到水银时冒出阵阵青烟,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摆脱这无处不在的、带来极致痛苦的液体,将整个藏骸之井搅得天翻地覆。
在银色死亡之雨的洗礼下,最后一只扭曲的龙类亚种也在凄厉的嘶鸣中沉寂。整个地下空间仿佛被这沉重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水银之海填满,连八岐大蛇那庞大的身躯也被迫在其中痛苦地翻滚、挣扎,鳞片剥落,发出的嗤嗤声响。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在坑洞侧壁的某处关键支撑结构上响起!岩石和加固材料如同纸片般被撕碎,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积蓄在坑洞内的、数以千吨计的水银,立刻找到了宣泄口,如同决堤的银河,裹挟着被溶解的亚种残骸,朝着那新生的豁口奔涌而去!巨大的压力和流量甚至进一步撕扯、扩大了豁口,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银色漩涡,产生了恐怖的吸力。
八岐大蛇那庞大的身躯都被这股力量拉扯,险些被卷入那致命的激流之中。它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八个头颅疯狂舞动,巨大的蛇尾猛地拍击在相对稳固的岩壁上,凭借着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终于强行稳住了身形,挣脱了水银的束缚!
它那覆盖着粘液与部分腐蚀伤痕的巨大头颅昂然抬起,贪婪地呼吸着没有水银毒害的空气,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暴戾与无尽的怒火。
然而,天空——或者说,坑洞的上方——并未给它任何喘息之机。
一种截然不同的、极致的寒冷,骤然降临!
白色的、如同浓雾般的低温气体伴随着液滴倾泻而下,那是液氮!超低温的液氮接触到它尚且温热的、甚至因挣扎而发热的躯体,瞬间汽化,带走海量的热量,同时也在它坚硬的鳞片上凝结出厚厚的冰霜,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刚刚摆脱了银色的“灼烧”,此刻又陷入了白色的“冰封”!
它抬起那颗巨大的头颅,金色的蛇瞳穿透液氮形成的寒雾,清晰地看到了坑洞边缘那些忙碌、渺小却又如同工蚁般精准执行命令的人类身影。他们正在布置新的管道,调整着喷射角度,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对“神”的敬畏,只有对“实验体”的审视与掌控。
它明白了。
这些人,和之前那些试图用挖掘和水银杀死它的人或许不同,但他们也绝非盟友。
他们,同样是想从它身上攫取什么——它的力量,它的血肉,它的秘密!
“吼——!!!”
尽管被巨量的水银浸泡过,身体多处受创,鳞片剥落,甚至覆盖着冰霜,但这远古的凶物依旧爆发出了令人战栗的生命力与愤怒。它仰天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咆哮声中蕴含着被戏弄、被伤害的极致狂怒,以及……一种超越物理声音范畴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召唤!
理论上,这声咆哮在空气介质中传播,无法传出三公里的范围。
但在此刻,在遥远的大洋深处,在那座沉睡了无数岁月、被珊瑚与黑暗包裹的龙族古城遗迹中,在那寂静无声的街道和宏伟殿堂之内……
无数双原本紧闭的、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在同一瞬间,骤然睁开!
仿佛沉睡的军队,接收到了来自君王的、跨越时空的号令。
日本气象厅内,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晚的平静。
“紧急情况!海底发生剧烈震动,震感已波及沿岸!”
几乎在收到地震报告的同时,更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海啸!预测海啸规模巨大,正朝海岸线袭来!”
指挥中心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人员匆忙奔走,准备发布最高级别警报。
然而,灾难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又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富士山!富士山监测到异常活动!有……有喷发迹象!”
这个消息让整个大厅为之一静,几位年长的成员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陷入了沉默。地震、海啸、火山活动……多重灾难在同一刻爆发,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问题的严重性,已不言而喻。
“这是上帝在惩罚日本吗?”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成员闭上眼睛,手指揉搓着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
源稚生看着气象部门发布的紧急通告,尤其是那“前所未有的强劲海啸”的字眼,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广播里反复播放着疏散警告:“各位市民请注意,前所未有的强劲海啸即将进入东京湾,请居住在沿海区域的市民紧急撤离……”
他几乎立刻将这与“神”的苏醒联系起来。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立刻试图联系藏骸之井的现场。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让他如坠冰窟:现场负责人宫本志雄汇报,正是根据“他本人”下达的最终指令,所有人员已经撤离,并且提前释放了全部的五千吨水银!
“我什么时候……” 源稚生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他瞬间明白过来——有人以极高明的手段入侵了他们的内部通讯频道,完美地伪装了他的声音,下达了那道命令!
“立刻准备直升机!我要马上前往藏骸之井!” 他对着身边的樱厉声喝道,必须立刻去确认情况,挽回可能出现的灾难性后果。
但坏消息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又一条紧急通讯切入,带来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情报:关东支部背叛! 他们突然发动袭击,将龙马弦一郎家主留在原地监视藏骸之井动静的亲信部队全部消灭!龙马家主本人虽被拼死救回,但已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但在它彻底降落前,源稚生的通讯器几乎在以爆炸的频率接收着坏消息。
“大家长,名古屋的联络点遭遇不明身份混血种突袭,损失惨重!”
“大阪分部通讯中断,怀疑已沦陷!”
“横滨港口的装备库发生爆炸……”
一条接一条的噩耗,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源稚生的心头。这些攻击精准、狠辣,直指蛇歧八家各处要害,时机更是与神的苏醒完美契合。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蓄谋已久、里应外合的全面战争!
猛鬼众……他们不仅清楚地知道神苏醒的具体时间,更是为此制定了一份详尽到可怕的作战计划。蛇歧八家超过一半的力量,在最初的这一波打击下,就已经陷入了瘫痪或各自为战的混乱境地。
是谁?谁能如此了解蛇歧八家的布防?谁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深渊中浮起的恶鬼,再次清晰地出现在源稚生的脑海里——赫尔佐格!
那个伪装成橘政宗,窃取了大家长之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疯子!他的假身虽然已经“死亡”,但他真正的意志,他那个名为“王将”的疯狂人格,依旧潜藏在猛鬼众的最深处!
只有他……只有这个以无数身份活了漫长岁月、对蛇歧八家了如指掌、并且极度渴望“神”之力量的疯子,才能制定出如此周到、如此恶毒的计划!
源稚生握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一直不愿完全相信那个揭露真相的消息,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对“父亲”橘政宗的复杂情感。但此刻,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他必须亲手斩杀的、最邪恶的幽灵。
蛇歧八家那座古老而肃穆的神社,此刻已与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并非通讯故障,而是因为——所有驻守此地的神官,都已遇害。
冰冷的尸体横陈在洁净的廊下与殿堂之间,尚未凝固的鲜血汩汩流淌,浸透了古老的木质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一个穿着考究、宛如商业精英的男人,正悠闲地站在正殿中央,看着另一个身影忙碌。他正是洛基,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仿佛在欣赏某种行为艺术的表情。
他注视的那个身影——塞特,正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用蘸满神官鲜血的刷子,在地板上勾勒着一个复杂、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炼金矩阵。每一笔落下,都仿佛能听到冤魂的哀嚎。
“塞特,” 洛基忽然开口,声音轻快,与周围的血腥格格不入,“你有胆量,去觐见那位‘王’吗?”
塞特握着刷子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他沉默着,只是更加专注于笔下纹路的勾勒。对于他这样的三代种而言,“主动觐见王”本身就是一种狂妄的亵渎,更何况是去面对那位传说中地位尊崇至极、力量几乎与黑王比肩的白王?那与自杀无异。他没有资格,更没有那份勇气。
洛基见他不回答,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意。他早就知道答案。
他笑了笑,那笑容背后,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完全承认的恐惧。没错,他也害怕。那位传闻中被黑王亲手处决的白王,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祂的怒火,是否会直接将贸然前来的不速之客碾成齑粉?
但恐惧的另一面,是炽烈的渴望。他渴望亲眼见证这位传说中的王者,渴望窥视那近乎与黑王同格的力量。为了这份渴望,他甚至冒险亲自前来,而非使用便于舍弃的人偶,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诚意”(他完全不知道这在那位王眼中是否有意义)来换取一丝对话的可能。
而他带上塞特,自然也有他的算计。如果需要,这位三代种同僚,就是他献给白王的另一份“诚意”——一份活体的、蕴含着不错龙血的祭品。当然,这个打算,塞特本人一无所知。
洛基收敛笑容,目光重新投向那逐渐成型的、以生命和鲜血描绘的炼金矩阵。通往“夜之食原”的大门,正在死亡中缓缓构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