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柏木门吱呀作响,江氏盯着供桌上将熄的烛火,指甲在青砖上磨出血痕。
三天了,李承兰这个老东西竟真忍心让她跪满七日。
“夫人。”窗缝里塞进个油纸包,是她陪房嬷嬷的声音,“三老爷的信。”
李昱受令去外办差,江氏恨恨地想,她就是抓着这次机会,才有胆子敢对自己这样。
但李毓灵又是何时变成这幅模样的?
江氏瘫在蒲团上,膝盖又疼又肿,难受得让她直抽气。
身后烛火燃烧发出爆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李毓灵刚来京城时,是由李琨和接回来的,然后入住葳蕤居,她的行李也是由老太君的人经手。
后来听说是水土不服,一直待在葳蕤居内不见人,第一次听见葳蕤居有动静,就是老太君带了一众奴仆,风风火火朝着葳蕤居而去。
这样大的动静,江氏怎么会不知道。
但老太君只让吴氏前去。
江氏心中也懒怠去看,但在她内心深处不想承认的一点时,在这种时候老太君唤了吴氏前去,却没有唤她。
于公,她是李毓灵的叔母,于私,她深得老太君的喜欢。
但江氏没有等来老太君的人。
江氏只能另找机会去看看葳蕤居的主人。
回忆到这儿,似乎都十分平常。
江氏记得那日,她第一次见到李毓灵时的场景。
在家宴上,她与李琨和一道儿站着。
李毓灵的身量很高,她与李琨和都是身形颀长的,只是她瞧着很瘦弱,或许是那张悲天悯人又淡漠的脸,让她显出几分让人怜惜的感觉。
江氏坐在圆凳上,抱着她的小儿子,注意力放在李毓灵上,止不住地打量。
大嫂孔南椿已经去世十七年,江氏早就忘记了她的模样,可李毓灵站在她面前,的确是让她恍惚,仿佛时间倒退了十多年,那时孔南椿还没有死,太傅府至少明面上还和谐。
可一晃眼,十七年过去,孔南椿早已成了一抔黄土,所有关于她的过往,都被掩埋。
江氏有一种预感,太傅府不会平静,至少又有了新的人可以在棋盘上下注,前提是,李毓灵不是像庄娴儿那样的愚蠢。
她不希望李毓灵蠢,这样不好对付吴氏:
吴氏对孔南椿可是有着难以释怀的厌烦。
江氏将目光放到吴氏上,果然看见她那错愕的表情和一霎那僵硬的脸。
难道那日老太君唤吴氏去的时候,吴氏根本就没有看见李毓灵?
江氏想到有这种可能,心里突然就畅快了。
她语笑吟吟,又如往常一样搬出温婉贤淑的模样来。
后来江氏的注意力就没有再放到李毓灵身上,她的儿子需要她操心,还有府中她的势力需要谋划。
等得了空再去关注李毓灵,却发现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初刚来京城时像庄娴儿那样的“一无所有”。
江氏并不着急,她知道吴氏比她要在意。
但让江氏没想到的是,李毓灵根本没打算与吴氏对着干,她隐匿在三足鼎立的形势之下,与李晚站在一起,通过李晚,与吴氏一起,将江氏先短暂地提出棋局。
然后就是吴氏。
等江氏重新回到棋盘,就发现吴氏被重创,李晚已经离开,太傅府这盘棋面上,留着的,是在棋盘中央的李毓灵,还有在边缘的江氏。
她得想办法。
江氏颤抖着展开信笺,李昱遒劲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酸——“已至涿州,勿念”。
最后那个“念”字晕开墨渍,像是匆匆收笔。
若是李昱在府中,李毓灵会这么胆大吗?
江氏心中还是有些轻视她的。
她不信李毓灵有胆子给她设局。
远处传来打更声,她将信纸就着烛火烧了,火光照亮供桌上的牌位:先妣李门孔氏之位。
“姐姐莫怪。”江氏抚过鎏金刻字,忽然轻笑出声,“当年之事,如今鲜少有人愿意提,能够提,我记着这么些年,也算还清了你当年对我的恩泽。”
阴风穿堂而过,烛火噗地灭了。江氏猛地回头,看见月光将海棠窗格映在地上,宛如森森白骨。
“谁?”
回应她的是瓦片碎裂声,江氏扑到窗前,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屋顶。
她没有看清那人。
卯时的清晨微凉还未散尽,李毓灵就已经坐在花厅听管事报账。玉算盘滚过第三轮时,她忽然停住:“上月西郊田庄的租子,为何少了二十两?”
“回二姑娘,是…是修缮祠堂…”
“祠堂修的是东角门,用的是公中银子。”李毓灵指尖点在账本某处,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儿子新纳的妾室,住的是不是田庄西头的三进院?”
管事扑通跪下,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砖上。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蔻枝小跑着进来:“姑娘,三老爷回来了!”
玉算盘被她收入袖中。
李昱跨进门槛,玄色大氅带着边关的风沙气。
他伸手要摸李毓灵发顶,却被李毓灵后退一小步躲了过去。
李昱颇有些遗憾地收回那只手。
对李毓灵这侄女,他还是多为赏识的。
大哥什么都好,有美妻,有聪明的儿女,可就是命短了些,没有福气。
“三叔父安好。”李毓灵数着他腰间玉佩的璎珞数,行过礼,倒是毫不客气道,“幽州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也要五日,您倒是比羽林军快马还早到半日。”
李昱笑容僵在脸上。
他当然不会说前夜就收到江氏密信,更不会提在涿州截获的那批送往谢家旧部的粮草。
江氏与江氏继夫人的私下往来是由他授意,当时被发现时的怒火也是装模作样,不然也不会下令关江氏软禁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
李毓灵知道李昱才是有心想与江家搭上关系的人,江氏那日也并未说错,那些信封,她的确是不知道的。
李昱聪明又谨慎,人还尤其会假装,他不光想要太傅府,更想要在朝堂上更进一步。
所以,李昱是绝对不会放弃与江家合作的。
虽然危险,但富贵险中求,更何况现在明面上江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只是不让江敬贞和江家旁支再去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