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宴席开张,李毓灵只略坐了坐,饮了半杯薄酒,便悄然离席。
走向后院僻静处透气,却撞见莫安独自蹲在厨房后的小石阶上,背对着喧闹,肩膀微微耸动。
“莫安?”李毓灵走近。
莫安一惊,慌忙抹了把脸,才转头,眼睛通红:“师、师傅。”
“舍不得素素?”李毓灵看着他,少年心事写在脸上,混合着离愁。
李毓灵从前没认真关注过莫安,一是她眼睛不如现在好,二是并不愿意与红芝过多接触。
但红芝留在世上的东西没几样,莫安算一样,他被红芝教的很好,会腹语,会易容,且他还有红芝没有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情义。
红芝瞧着对谁都能喜笑颜开,但从李毓灵这儿就可以看出,谁在她那里都只有利益关系,幼时认识,也不过被她利用。
李毓灵看着莫安的小脸,知道莫安与红芝是不一样的。
莫安用力点头,又摇头,瓮声道:“素素姐对我好。她嫁人了,我…也要跟师傅走了。”
他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师傅,您说有事要弄清楚…是什么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毓灵的心沉入谷底。她看着莫安酷似红芝的眉眼,那个盘桓心头的疑问已如毒蛇般缠绕,必须在西行前拔除。
“莫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看着我。”
莫安不明所以,依言挺直背,睁大眼睛。
“师傅?”莫安被她的沉默和复杂眼神看得不安。
李毓灵闭了闭眼,再睁开,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冰封。她抬手,重重拍了拍莫安的肩膀,力道带着沉甸甸的警示:“记住,以后跟着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守口如瓶。你若是不听,那我就不会管你赶你下马车,你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莫安年纪还小,似懂非懂,但师傅话语中的肃杀让他本能地挺直腰板,用力点头:“嗯!师傅放心!莫安都听师傅的!”
婚宴的喧嚣被彻底抛在身后。
回到太傅府葳蕤居,李毓灵立刻陷入紧绷的西行筹备。她屏退所有下人,只留蔻枝。
“姑娘,西边风沙大,这些细软衣裳不顶用。”蔻枝一边麻利地收拾耐磨的胡服、厚斗篷和特制面纱,一边忧心如焚地低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要西行说走就走,怎么能瞒得过长燕堂的二位?
还有三少爷…
李毓灵站在书案前,正专注地在一张素笺上疾书,闻言头也未抬:“无妨,路上添置罢。衣物少带,药材、火折子、盐巴、耐贮干粮多带一些。银票分开放,碎银备足。”
她笔下不停,字迹带着一股锋锐的杀气。
蔻枝应着,打开一个沉甸甸的小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和数卷不同钱庄的银票。她颤抖着手,将几卷银票小心塞进厚衣服的夹层里,又拿起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磨得极其锋利的匕首和几包药粉——止血的,麻痹的,还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是姑娘的保命符,也是复仇的獠牙。
李毓灵写完最后一个字,力透纸背。她吹干墨迹,将素笺折好,装入一个空白信封。
走到多宝格前,挪开一个不起眼的青瓷梅瓶,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浅浅的暗格。她将信封仔细放入。这是她留给世间的最后控诉,若她身死西域,这封信便是投向太傅府的第一把火。
——蔻枝会将这封信带去古原草,李毓灵已与白青石说好了,这是她的后手。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蔻枝身边,拿起一套深青色、布料厚实坚韧的胡服。
“蔻枝,”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此去九死一生,你留在府中。”
“姑娘!”蔻枝猛地抬头,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和绝望,“不行!绝对不行!您一个人怎么行?奴婢死也要跟着您!端茶倒水…”
“蔻枝!”李毓灵打断,目光如寒冰利剑,直刺蔻枝瞬间惨白的脸,“你留在葳蕤居,继续当我的眼睛,替我盯死这府里。”
她语气稍缓,带着不容拒绝的托付。
“你是我唯一能信的人,盯紧长燕堂,还有吴氏,留意府库,特别是十七年前的旧账册!若有急变,找柴素素,她的丈夫是守城兵。
蔻枝,你在我身边待了许久,我也不曾问过你是否想出府去嫁人…”
蔻枝的眼泪汹涌而出。
“姑娘我不想…我不想的。”
知道李毓灵心意已决,蔻枝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重重地、绝望地点头,泣不成声:“奴婢…等您回来。”
李毓灵抬手,用指腹轻轻地擦去蔻枝脸颊滚烫的泪珠。
出发的日子定在四月廿六,破晓前。
天色如墨,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惨淡的青灰。一辆外表毫不起眼、内里却用铁条加固过的马车,如同蛰伏的兽,静静停在太傅府西侧最偏僻的角门。
昨日与李琨和的谈话尚在眼前。
他从书院赶回来,李毓灵便知自己的猜想没错:这太傅府中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眼线,所有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窥视中。
李毓灵不喜欢这种生活。
这就像是一只珍珠鸟,在笼子里觅食休息沐浴,它的一切举动被所有经骨片鸟笼的人看到。
李琨和进门的时候放轻了脚步,李毓灵还是听见了,她转过身,静静等待李琨和走近。
没等李毓灵开口问,李琨和道:“阿姐这是要去哪儿?”
他可以容忍李毓灵出府,甚至出京城到郊外去长姐的庄子上,但绝不接受李毓灵去那风沙之地。
“阿姐为何要去?”
李琨和的眼睛里流露出困顿与不甘。
为何要离他而去,为何要将他就在这里,为何让他再一次失去她。
李毓灵说道:“母亲的死不简单,我想,你知道我所想。”
李琨和眼睛闪烁了下,李毓灵没有看到,她垂下眸子,将身前的茶盏倒上水推到桌子对面,等待李琨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