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忧心吴氏一家独大所以格外宠江氏,但如今吴氏养胎,江氏被关在家庙永不会回府,当初府中三足鼎立已不复存在,祖母满意的同时又会担心日后我与你的正妻争权,所以…”
李琨和安静听了半天,听到李毓灵说日后与他妻子争权这事儿上他的手急急攥紧:
他为何要娶妻,若是娶了妻子要与阿姐分离,他宁愿不娶!
李琨和被自己这第一想法吓了一跳。
他竟然…
李毓灵没有去问李琨和的沉默,她继续说:“虽然离府早了些,但我不想嫁给谁,也不想留在这太傅府继续管家,我不喜欢管家。
守玉,我与你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母亲的画像库房中也没有留存,但有一丝线索指向母亲当年的死是有人构陷,我就不想让母亲枉死!”
李毓灵的呼吸急促了些。
她第一次在李琨和面前这样着急,眉眼都因为此生动活泼了不少。
李琨和看着她,对眼前这位与他有七成像的阿姐心存复杂感情。
他张了张口。
“不行。”
李琨和猛然起身。
茶盏中的水面晃了晃,他一口都没喝李毓灵给他倒的水。
李毓灵见状,收敛了情绪,她道:“此事由不得你。”
李琨和转身,眼睛紧紧盯着她,说道:“你告诉了祖母?”
李毓灵道:“祖母已经应允。”
末了,她露出一抹笑,并不在乎李琨和的态度,说道:“我在祖母面前说的是身体不适,不适应京城风水,还是想回涿鹿去。”
“那,”李琨和拼命想话来堵塞李毓灵,“亲事呢,祖母怎么会让你…”
“涿鹿老宅许久没有人做主,家中产业被小人把持。”
话说到这,李琨和已经明白了老太君的想法。
李毓灵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狼,她聪明,狡猾,但明面上一点儿看不出来,若是将她嫁给了旁人,假以时日,亲家就会如日中天,但老太君鲜少能找到像李毓灵这样的又与李琨和年纪相仿又容貌家世登对的女子,所以李毓灵得留在李家,发挥她的用处,她的聪明才智不能便宜了旁人。
多么专制霸道。
还好李毓灵本身就对成亲一事无感,若是换了旁的姑娘家,恐怕又恨又怄,只觉得老太君耽误她,要闹翻天去。
也是她这样的态度,老太君又心软了些。
赏识一个人,远远比觉得她投眼缘来的更有获利感。
李毓灵将自己老太君的话全盘托出,她在与李琨和对口供,她也知道李琨和会帮她的。
毕竟此去经年为的是二人的母亲,而她与李琨和,是孪生的亲姐弟,是旁人比不得的。
李毓灵能感觉出来李琨和对自己那潜在的隐忍的依赖与信任。
相信老太君也看出来了。
未来的李家家主,是绝对不能有这种心态在的。
李毓灵对十七岁的李琨和来说是软肋,老太君就要让他亲自把软肋给摘除。
他得变成什么样呢?
李琨和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或许只有像张衍清那样,祖母才会放心吧。
李毓灵回过神。
角门这儿静悄悄的,莫安已换上利落的灰布短打,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精神紧绷地等在车旁,脸上褪去了少年的兴奋,只剩下对师傅命令的绝对服从和一丝对未知的紧张。
李毓灵最后回望了一眼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太傅府:飞檐斗拱,朱门高墙,在微光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这里是她母亲的埋骨地,也将是她血洗仇雠的起点。
她的眼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冰冷决绝。
扶着李毓灵登上马车,蔻枝死死扒着角门冰冷的木框,指甲抠进了木头里,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莫安坐到车辕上,抓起粗糙的马鞭,看向蔻枝,他说道:“蔻枝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傅的!”
少年人信誓旦旦保证,但蔻枝除了淌眼泪再无其他。
她不光是舍不得李毓灵,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她要在这太傅府做什么呢,又该如何在太傅府生存下去,继续当姑娘的“眼睛”?
等不到蔻枝的回答,莫安有些尴尬的望向车厢内那片黑暗。李毓灵在黑暗中说道:
“走罢。”
“驾!”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如同敲响战鼓的前奏。马车驶出巷口,汇入京城黎明前死寂的街道。
东方,那线青灰在扩散,却并未带来暖意,反而像一道巨大的、正在缓缓裂开的伤口。
李琨和撩起马车帘子看着李毓灵那辆马车缓缓往前进。
迎李毓灵回府那日,也是这样即将破晓的清晨,如今目送李毓灵离京,一股明显的挖心之痛传来。
马车上莫安紧抿着唇,专注地驾着车,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街道。
车厢内,李毓灵靠坐着,闭目养神。
袖中,那把淬了剧毒、锋刃幽蓝的匕首,冰冷的刀鞘紧贴着手臂内侧的肌肤,带来一种残忍而踏实的触感。
腰间,另一把更长的、开了血槽的软剑,也沉默地蛰伏着。
蔻枝绝望的泣问仿佛还在耳边:“姑娘,我们真能找到吗?”
能找到吗?
李毓灵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是凝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渊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猛地撩开车厢侧壁小窗的帘子一角。
车窗外,京城巍峨的城墙在渐亮的天光下显露出庞大而压抑的阴影,如同巨兽匍匐在护城河畔。马车正朝着洞开的西城门疾驰而去。那象征京城心脏的宏伟轮廓,随着车轮的滚动,正一寸寸、不可逆转地,沉入马车后方迅速退却的、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如同她亲手斩断的、充满谎言与血腥的过去。
前方,是吞噬一切的漫漫长路,是蔽日的无尽风沙,是深埋在西域黄沙之下、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属于孔南椿的残酷真相。
她握紧了袖中的毒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风,起了。
仿佛带着塞外的粗粝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