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户籍管理处,顾轻舟才知道,他爹要干什么。
他不由瞪大眼。
“爹?”迟疑地喊一声。
顾父拍拍老儿子的肩膀,声线略显喑哑,“不是我和你娘不要她,她先放弃我们。”
“罢了,她不愿意当顾家的人,我们不勉强她。”
“我和你娘,就当只生了你。”
说出这番话,他重重一叹,痛心万分。
顾轻舟不解,“顾杏儿又做了什么?”
“……她找报社登了与我们断绝关系的声明。”顾父苦笑。
“她疯了吧!??”顾轻舟震惊。
顾父摇摇头,不想再深究原因,没再回答,递出户籍证明,说出诉求。
他是户主,想挪出某人很轻松。
他没做绝,替顾杏儿单开一户,总不能让她当黑户,老太太得削死他。
办完后,顾父带着顾轻舟离开,来都来了,两人去县医院探望卫向东。
到时卫向东又昏睡过去。
顾父见他的脸白得像聿宝家刷白的墙,眉头紧锁,“你娘不是说向东没事,咋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
“是没事,医生才来看过,说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只需好好养着。”顾婵回。
随即话音一转,“爹和小弟怎么来了?”
顾父面色微僵,含糊其辞:“有点事,顺便来看看女婿。他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话落的瞬间,朝顾轻舟使个眼色,往外走。
顾婵拿两个苹果追出来。
强硬将苹果塞到顾轻舟手里。
“你三嫂送的苹果,好些个呢,我们吃不完,你和爹一人一个,路上吃。”
“大姐,留给两个石头吃……”顾轻舟推拒。
“他们有,你和爹快回,路上慢点噢。”顾婵叮嘱道。
“嗯。”顾轻舟点头,想起没看见石头兄弟,问道:“两个石头呢?”
“你三嫂照看呢。”孩子给林昭带,比给公婆带让她放心,卫家有卫大嫂,她不信卫大嫂的人品,这人能做出欺负小孩的事。
顾轻舟没多想,确认两个石头没事,随顾父离开。
门咔哒响。
卫向东迷迷糊糊睁开眼,向来漫不经心的眸子不那么聚焦,好一会才将视线定在顾婵身上。
“……谁来了?”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沙哑。
“爹和轻舟来县里办事,顺道看看你。”顾婵拿棉签给男人润润嘴唇。
卫向东:“来干啥?”
顾婵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别问那么多,闭眼睡觉,睡觉身体恢复的快。”
卫向东无奈,勾起嘴角,“哪儿学的歪道理。”
“别废话,我就是知道,快闭眼。”顾婵命令。
一米八多的汉子乖乖闭上眼,嘴里嘀咕声好凶,上翘的嘴角半晌没落下。
媳妇儿关心他呢!
顾婵瞥到男人脸上的笑,眼底闪过无奈,不知道傻笑什么。
坐在床边,伸手替床上的人掖好毯角。
卫向东脑子昏沉,随时要坠入睡眠,挣扎着睁眼,“媳妇儿,我睡了……你也睡,明天再说……”
说字落下的瞬间,人便睡了过去。
顾婵眸光微顿,忽地笑了,没管男人听不听得见,回应他:“好。”
闻言,卫向东眉宇间的褶皱松弛下来。
旁边有个空床位,顾婵会在上头将就一晚,至于两个儿子,在昭昭那里呢。
城里某新院子。
林昭站在房门口催促,“……都收拾好了吗?再磨蹭澡堂子该关门啦。”
“来啦来啦。”双胞胎拉着他们的石头哥和石头弟出来。
大石头胳膊挂着布袋,里头是他们的换洗衣服。
聿宝手上是个网兜,是四个小朋友各自的毛巾、香皂……
“走!”林昭走在前头带路。
身后缀着四个个头高低不同的男孩。
出去没多久,碰到宋云锦,“姐。”
石头兄弟没在城里的澡堂洗过澡,只有四个小孩进去……林昭不放心,所以喊来云锦带他们。
对于他姐的事,宋云锦从来都屁颠屁颠,这不二话不说来了。
一行人往澡堂走。
林昭突然说:“云锦,我的照相机借你玩儿几天。”
“!”
宋云锦停下脚步,瞳孔微缩,继而眼里爆出惊喜,音调上扬,“真的吗姐?”
他又有机会拍拍拍啦?!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给你两卷胶卷,用完自己买。”林昭回头看他一眼,说完话继续往前走。
“嘿嘿嘿……”宋云锦笑声中满是窃喜,高高兴兴追上,“两卷够用了,谢谢姐!”
洗照片可不便宜,他不敢拍太多哇。
林昭笑笑。
来到澡堂,朝写着女的房间走去。
她挺喜欢来公共澡堂的,不用烧水、倒水,不用收拾地面和澡盆,而且是淋浴,洗的干净,也不贵,能省不少心,怪不得都想进城,干啥都方便呀。
林昭进门前听见云锦的声音,“都跟紧我,洗完也在里头等着,一起出来。”
“昂。”珩宝好奇地看来看去,嘴上不忘回答。
进到澡堂后,聿宝说:“澡堂和猫蛋儿说的一样呀,等咱们回村,我要告诉猫蛋儿,澡堂没啥变化,还是他来过的样子。”
“嗯嗯。”珩宝点着脑袋。
猫蛋儿爷爷在的时候,他是幸福的小朋友,吃的好、穿的不差,还能时不时被他爷带着来城里逛。
……
火车站。
几个穿军装的人下了车。
宁首长四下遥望,头一阵一阵的疼,脑海有什么画面要挤出来。
“头又疼了?”孙国手淡定地问,掏出银针包,“没事,到招待所扎几针就不疼了。”
“……”
威严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过去,能不能别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动不动扎针什么的,真讨厌!
孙国手神色略显疲惫,脸上露出公式化的笑,“讳疾忌医不好,有病就得治,别担心我的技术,我行医大半辈子,扎不坏人。”
宁首长捏捏眉心,有些不想和他说话。
“先去招待所。”
他们提前到了,来接的人还没到,他却像熟门熟路,径直往前走带路。
见到这一幕,孙国手老眼微眯,猜到些什么。
或许,这些潜伏多年的英雄,快恢复记忆了?
想到这里,那双苍老不浑浊的眼睛亮了下,疾步追上。
“……你觉不觉得这地方眼熟?”
走在前头的男人驻足,冷锐的眼睛看向他。
他见过不少血,没表情都气势威赫,别说用他那犀利如刀的黑眸盯视着人时,更是让人胆寒。
“这么瞅我干甚。”孙国手知道这人正直,枪口只会对准敌人,对自己人护着呢,并不怕他。
“我在想,这地方会不会和你有关系,比如说,是你出生的地方?”
闻言,男人心头猛颤,眼里冒出丝丝光芒。
不是没可能。
“除了姓氏,你别的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孙国手道。
他觉得奇怪,这位脑袋的瘀血几近消失,按理来说,他应该恢复记忆才对,怎么会还是想不起来啊。
“嗯。”宁首长垂眼,微叹,看向天上飞着的鸟,突然觉得惆怅,倦鸟有家,他的家在哪儿呢。
他出去执行任务,用的是假名字,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没几个。后来任务中脑袋受伤,只记得要完成的任务,卧底几年成功完成任务,顺利和组织接头,再之后受到表彰、升职,后来想起自己姓宁,组织替他取了新名字,直到现在。
“……人脑最是复杂,我也说不准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可能今晚就能想起,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孙国手语气抱歉。
“不过既然你觉得这个地方眼熟,等办完事,咱们可以多待几天,到各处转转,刺激刺激脑子,或许对你的恢复有用。”
警卫员也说:“是啊,首长,您别急,您是英雄,老天爷会保佑您的。”
宁首长瞧见他,语气淡淡,“回去把最新文件抄写一遍!”
还老天爷呢。
作为一名军人,搞封建迷信,和指导思想对着干,可还行?
警卫员如丧考妣。
皱脸看着领导的背影,伸手往嘴上拍打好几下,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正当这行人向招待所走去时,丰收大队的宁家出了事。
猫蛋儿来到大队部找大队长,没找到人,他冲出去到村里找,没跑几步,撞到顾轻舟胸口。
顾轻舟把人抓住,好奇问一句,“怎么了,跑这么快干什么?”
猫蛋儿反手抓住他的手,眼睛沁出一泡泪,说道:“轻舟小叔,我奶昏过去了,我想求大队长送我奶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顾轻舟拉上他,跑向自家。
“我去喊我爹帮忙!”
看顾轻舟愿意帮忙,猫蛋儿抹掉眼角的泪水,任由他拉着。
两人才到顾家老宅。
顾轻舟大喊:“爹,爹,快出来,我有要紧事。”
听见老儿子的叫喊声,顾家老两口忙走出来。
“啥事?”顾父脑袋直突突。
又咋了?
“我宁大娘昏过去了,猫蛋儿说要送宁大娘去医院……”顾轻舟语速极快地说。
顾父脸色一变,往外冲,“轻舟你去借架子车,我先去瞧瞧。”
顾母跟着。
老两口小跑着,看他们急匆匆,村里瞧见的人多问几句,待知道宁老娘昏过去后,撂下手头的活,纷纷跟上去。
“我去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不……”
“猫蛋儿,你奶咋昏的?啥时候的事?你家就你和你奶,出事你喊一声呀,我们听见难道会当没听见?”
“对啊对啊,大家乡里乡亲的,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这娃,脸皮真薄。”
……
猫蛋儿瞧着热心帮忙的村里人,心口热乎乎。
转瞬对奶奶的担忧又涌上心头。
“我奶摔了一跤,她说没啥事,睡会儿就没事了,刚刚我喊我奶吃饭,她一直没反应……”
他怕的不行。
他没了爷,没了爹娘,不想再没他奶。
哪怕他奶还得他照顾。
有奶在,他还有家。
猫蛋儿抹了下眼,眼底满是无助。
众人听到猫蛋儿的话,对视一眼,从各自脸上看到不妙。
老人家哪经得住摔?
“你奶咋摔的?”王春花看猫蛋儿的眼神充满怜爱,觉得这孩子真命苦,才这么点大。
“我奶想收拾屋檐下的蜘蛛网,从凳子上摔下去了。”猫蛋儿懊恼极了,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他奶,或者提前扫掉,这样他奶就不会自己弄了。
“咋用得着你们自己扫?”顾母纳闷儿,“大队不是排了班,大家轮流上门打扫屋子和打水,轮到谁家了?”
顾轻舟是初中生,在村里算高学历,被大队长拉去做事,刚好知道,“轮到王家。”
想到村里姓王的好几户,补充:“王耀祖家。”
“又是他家!”顾母道,“一家子懒货。”
她旁边的妇人摇头,“他家可不懒,赚工分积极着呢,只是干没好处的活爱偷懒……”
顾母反驳,“咋没好处啦,大队年底分粮多出的两斤白面……喂到狗肚子了?!”
“不乐意就别接这活,又想占便宜,又不乐意干活,惯得毛病!”
王春花赞同,“就是,不行,我等会去找大队长说说。”
对此,大家一拍即合。
说话间,来到宁家。
顾母几个妇女进了宁老太的屋子,只见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宁嫂子?”顾母轻轻摇人。
床上的人没反应。
喊不醒人,只能送医院。
刚好顾轻舟推着架子车来了。
村里有人找来草垫子,铺到车身,有人拿来自家的旧被褥铺上去。
又来个壮小伙抱出宁老太,小心将他放在车上,顾玉成推车往县里走。
顾母回家取了手电筒跟上,去的都是大男人,她怕有啥不方便。
他们走的很快,到县医院天还是黑了。
好在有值班的医生,忙做了一番检查,诊断出脑挫裂伤。
县医院条件有限,没做手术的条件,医生只能采取保守治疗。
他说的专业用语村里人也听不懂,连声说听医生的,你说咋治就咋治。
顾母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医生,人没啥事吧?”
猫蛋儿双手攥紧,目不转睛地望向医生。
“没事。”医生姿态从容,神情淡定。
丰收大队的人松了口气。
猫蛋儿破泣为笑,鼻子吹了个小泡。
就在这时,顾父上完厕所,恍恍惚惚走来。
顾母疑惑,“你咋了?”
顾父目光落在猫蛋儿脸上,联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个穿军装的人,觉得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