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黑瞳制药本部,打手的住宿大楼。
深夜的走廊里,白炽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将黑瞳制药随处可见的消毒水气味烘得愈发刺鼻。
“哗啦——”
风时漫站在饮水机前,硬塑料水杯接水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澄澈的水面倒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夜空,厚重的云层像被泼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他眉宇间。
“嘿,天空之主!”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风时漫转过身,看见了飘零之主那张没睡醒的脸。
她揉着眼睛抱着水杯靠在墙边,蓬松的头发炸成鸟窝状,运动服的领口歪歪扭扭,脚底下两双临时凑对的豆豆鞋——左黑右白的配色让她像只刚从被窝里滚出来的大花猫。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刚执行完任务吗?”
她打了个哈欠,薄荷味的口香糖气息混着熬夜后的倦意飘过来。
黑瞳制药打手所住的大楼是男女混居的单人间,一层楼能住二十多个打手,迟飘和他都住在走廊的尽头,还是对门的房间,基本每天打水上厕所都能遇到。
此时风时漫盯着杯子里的水面,那片平静的倒影里,映着窗外沉闷的黑夜,也映着他疲惫到极点的眼神。
“是,盲师阁下派我去出任务了。”
他低声说道,嗓音沙哑,像是刚从某种噩梦里挣脱出来。
迟飘原本还半眯着眼,闻言猛地一怔,随即下意识地问:
“杀了多少人?”
她问得很自然,甚至可以说,问得太自然了。
毕竟盲师出手,什么时候不是血流成河的,但这次,风时漫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那种压抑的、近乎崩溃的平静,让她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
“盲师大人找到了一个难民聚集点。”
风时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里面有几千人......全都搅成肉块了。”
迟飘的呼吸微微一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
“……全都是我杀的。”
迟飘沉默了。
在黑瞳制药,战争和混沌阵营的地位低得可怜,说白了就跟奴隶没什么两样。
打手们能接到什么样的任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跟的上司是谁——运气好的,偶尔接点保护、监视之类的活儿;运气差的,比如风时漫这种被分到盲师手下的,那就是行走的绞肉机。
盲师在黑瞳制药内部都是出了名的狠辣。平时看着腼腆内向,甚至有点社恐,可一旦出门执行任务,必定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打手们私底下给她起了无数外号——“人中鬼杰”、“畜生不如”、“移动屠宰场”……这些骂名,没有一个冤枉她的。
“你……也别太内疚了。”
迟飘挠挠头说道。
许欢虽然也有杀人的任务,但相比于盲师来讲,分配的杀戮任务还是少很多了。
迟飘接到的大部分任务还是要保护这脆皮谋士的人身安全,因此她共情不了风时漫的感受,只能安慰道:
“咱们也没办法啊,上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她的语气尽量轻松,像是在聊今天的饭菜一样:
“你就当自己是一把刀,指哪砍哪就行了。”
她说完,伸手拍了拍风时漫的肩膀,想给他点安慰。
可风时漫依旧眼神空洞,像是灵魂已经被抽干了一样。迟飘皱了皱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实在不行,你去催眠科找林医师看看,让他给你催眠一下,忘了就好了。”
见风时漫始终沉默,迟飘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试图转移话题:
“对了,看在你住我对门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这几天要是还出任务,记得多穿点。”
风时漫像是终于从混沌中抽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关掉还在“哗哗“流水的水龙头。
他仰头灌了一口温水,喉结滚动间,嗓音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任务简报:
“怎么了?”
“寒潮南下。”
迟飘晃了晃脚,豆豆鞋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我上司前几天特意提醒,说这次降温特别猛,让我多穿点。”
她低头扯了扯自己的九分紧身裤,又活动了下脚腕:
“所以我把豆豆鞋换成了加绒款——你看,这鞋帮子都厚了一圈。”
风时漫原本半垂的眼睫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他倏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钉在迟飘脸上:
“寒潮?现在不是夏天吗?”
迟飘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挠了挠头,满脸困惑:
“我哪知道啊……末世之后天气早就不按常理出牌了。”
她掰着手指回忆:
“去年整整大半年都是夏天,热得监控摄像头都晒得发烫,结果过年那会儿树林子还是绿的,连片黄叶都没有,压根儿就没见过秋冬该有的样子。”
她耸耸肩,语气里带着打手们习以为常的麻木:
“去年都已经这样了,如果今年春夏秋冬突然按顺序来了,这才不正常吧?”
走廊顶灯的白光洒下来,照得迟飘脚上的加绒豆豆鞋泛着暖黄的光。
而风时漫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夜空,杯子里的水面倒映着晃动的云层,像是被无形的手搅得愈发浑浊。
迟飘见他打完水了,便把他往旁边挤了挤,将自己的水杯放到饮水机下面。
“哗啦……”
新一股水流涌出,风时漫机械地捧着杯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
“为什么……电视台没发天气预报?”
迟飘翻了个白眼:
“天气预报是电视台底下的气象频道发的,阴谋家阁下前几天刚令我屠了气象新闻大厦,气象学家现在人还在水牢里关着呢。”
“生态频道阴谋家阁下也请盲师给屠了,这两个负责这块的频道都没了,电视台拿什么发天气预报?”
迟飘关了水闸,闲聊道:
“寒潮要来的消息,我估计全公司也就阴谋家阁下知道,毕竟其他光明阵营也没研究过气象,就我上司爱好广泛,什么都懂点。”
她晃了晃水杯,喝了一口水,兴高采烈道:
“真是便宜你小子了,住我对门获得这么稀有的情报,能提前准备好羽绒服,防止冻伤了。”
迟飘说完这句话便哼着走调的小曲儿端着水杯回屋了。
留下风时漫站在原地,杯子里的水面映着走廊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人心里发慌。
以前从书中看过的只言片语滑过脑海:
【寒潮本质是冷空气大规模向南爆发……促使空气在垂直方向上产生强烈的运动……进而形成……】
【剧烈的高空风。】
风时漫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时,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他缓缓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细碎的尘埃扑面而来,带着寒潮来临前的寒意。
万米高空之上,不可见的狂风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千里。那些无形的气流如同奔腾的巨浪,在云层之上掀起滔天浪潮,自北向南汹涌推进,仿佛天空本身正在崩裂、重组。
那些盘踞在平流层的风,此刻正透过层层大气向他发出同频的震颤,如同大海的浪潮。
风时漫缓缓攥紧了手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风啊,这一次……带我离开这里吧。”
“呜————呜————”
窗外的风骤然加剧,整栋宿舍楼的玻璃都在颤抖,仿佛风在回应它的孩子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