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四年,五月初五。
卯时,晨光微曦,朝阳的金光尚未喷薄,只露出冰山一角。
“咚~”一道鼓声倏然响起,以承天门为圆点,传遍四面八方。
这是晨鼓报晓,每天都有武卒准时敲响,由承天门发第一声,朱雀门,玄武门,明德门等各方城门,紧随其后。
鼓声拢共三百下,停止之前,宫城、皇城、外郭城,各坊门依次开启,井然有序。
武德殿,高楷早早起身,练了一套五禽戏。
宫人们对这怪模怪样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秦公有言,这是养身健体之法,传自神医华佗,日日操练。
久而久之,前朝后宫,多有人偷偷模仿,希望练得一身好体魄。
若能得秦公赏识,平步青云,乃是梦寐以求之事。
旭日东升,万丈金光从天际喷薄而出,将整座太极宫渲染得金碧辉煌。
高楷练到微微发汗,便收束动作,默默伫立片刻,感受着运动过后,涌上来的畅快感。
王寅虎殷勤道:“郎君,是否用膳?”
“先安排着。”高楷微微点头,“今日是端午佳节,吩咐膳房,多做些粽子,赐予群臣。”
“是!”王寅虎连忙应下。
五月初五端午节,又称端阳节。据《风土记》记载,端者,初也。
这时代,端午节仅次于除夕,稳坐第二节庆的宝座。
“夫人可起身了?”
“大娘子卯时三刻起身,正在小厨房忙碌。”
高楷点了点头,笑道:“今日我有口福了,尝一尝夫人手艺。”
王寅虎附和:“大娘子手艺,乃宫中一绝,前朝后宫,皆有赞誉。”
每逢节庆,抑或高楷出征在外时,杨皎便制些吃食,请朝臣夫人们入宫一叙,以示亲近。
平日里,更亲手做羹汤,侍奉张氏,事事妥帖。
朝野内外,无不称赞者。
高楷笑赞:“夫人贤惠,使我后顾无忧也!”
“走,莫要让夫人久等了。”
“是!”
西厅堂内,一桌膳食早已齐备,袅袅香气升起,令人食指大动。
杨皎端坐左侧,一旁,薛采薇正布置汤碗。
见了他来,连忙屈身行礼:“夫君!”
高楷扶起二女,环顾一圈,问道:“怎不见秾哥儿?”
往日里,这小子早就满地撒欢,乱跑乱闹了。
杨皎扬起一抹笑容:“今日起得早,见天气爽朗,便闹着放纸鸢去了。”
“这小子,最是贪玩。”高楷无奈摇头。
秾哥儿不过三岁,自是放不动风筝,只是瞧着有趣,让宫娥们放着玩罢了。
“今日是端午佳节,让他去多陪陪阿娘。”
“妾身省得!”
夫妻两人有说有笑,一片温馨,惹得薛采薇颇为艳羡。
高楷看向她,笑道:“岳翁年事已高,我已让他回京,颐养天年。”
“闲暇时,你可请入宫中一叙。”
“谢夫君!”薛采薇美眸一亮。
阿耶常年征战,受伤颇多,总叫人担惊受怕。
如今,在府中休养,正可含饴弄孙。
说话间,巧惠领一众宫女,奉上碗筷。
见杨皎、薛采薇二女起身,忙着捧饭布菜,高楷摇头道:“寻常朝食,不必如此多礼。”
“都坐吧。”
“是!”二女各自落座。
高楷略看一眼,笑道:“今日早膳,倒比往日丰盛。”
只见,六足紫檀桌上,正中摆放着炙羊肉,肉汤羹,热气腾腾。
一侧,有馎饦、芝麻烧饼、粟米红枣粥。
另一侧,则是蒸奶酥、乳酪、玉露团。
其中,炙羊肉烤得焦香扑鼻,馎饦个个圆滚滚,芝麻烧饼又叫胡饼,金黄香脆,各色糕点则清甜不腻。
着实花费一番巧思。
“夫人用心了。”高楷笑意融融。
杨皎轻摇螓首:“此为妾身份内之事。”
望着一桌膳食,薛采薇虽入宫数月,仍觉惊讶。
夫君着实节俭,吃穿用度皆属寻常,无一奢华。
食不言,寝不语。用过早膳后,太阳冉冉升起,已是辰时。
武德殿,高楷坐玉榻,正处置政事。
唐检肃立一旁,拱手道:“主上,奉宸司探知,始罗可汗以里通外国、图谋不轨之罪,斩杀张启、牛进达、严申三人。”
高楷玩味一笑:“这三人,倒是为可汗背锅,成了替罪羊。”
将战败之责,推卸到他们身上,或可平息众怒。
唐检赞道:“一切皆如主上所料。”
高楷好整以暇:“突厥王庭,可有异动?”
“据闻,始罗可汗老迈,王庭诸将有离散之心。”唐检回言。
“其中,第一大将执失怀恩,主张拥立大王子阿史那贺为可汗。”
“然而,此事遭始罗可汗发觉,一怒之下,欲将他处死。”
“关键时,执失怀恩护卫阿史那贺,逃往金山。”
高楷若有所思:“如此看来,突厥有分裂之兆。”
“让奉宸司校尉密切关注。”
“是!”唐检告退。
王寅虎忽然开口:“郎君,奴婢听闻,褚郎中身体不适,正卧病在床。”
“竟有此事?”高楷吃了一惊,“为何不早来禀报?”
王寅虎低头道:“褚郎中叮嘱家人,不欲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
高楷叹道:“褚公老成持重,处事低调,却是我疏忽了。”
“派人前去凉州,命褚登善回京述职,为父侍奉汤药。”
“此外,派两名御医,去为褚公诊治一番。”
王寅虎面露迟疑:“郎君,御医只侍候您一人,怎能轻离……”
高楷挥手打断:“褚公身体康复要紧,勿要多言。”
“另外,你出宫一趟,将那支晋阳行宫中得来的百年人参,赐予褚公疗养。”
“明日,我再去府上看望。”
“是!”王寅虎不敢怠慢,匆匆去了。
心中却是感叹:郎君对褚郎中,着实厚待。
待他走后,高楷面色怅然:“生老病死,谁也无法摆脱。”
一上午的时间,他皆在殿中处理军政,时不时召见群臣,了解治下民情。
一转眼,到了午时,金钟敲响十一下,高楷仍埋头桌案,批阅文书。
笔下一勾一划,皆有气机涌动。
一念升起,便有人升官,平步青云,一念落下,便有人贬黜,跌落尘埃。
可谓一言一行,牵动六道一百余州刺史、县令,以及数百万军民之命。
正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王寅虎踌躇半晌,不得不开口:“郎君,您该用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