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为王景略,姿容俊伟,出身河北道卫州,曾是汲县主簿。”孙伯端拱手道。
“仰慕主上威名,特来投奔。”
说来也巧,他与师弟两人本是惋惜,未能招揽王景略,为主上效力。
没想到,在这潞州上党县,竟碰见他来投。
一经见面,自是欢喜,迫不及待向高楷引荐。
“主簿?”夏侯敬德嘀咕道,“九品小官,才华能比得上管仲、乐毅?”
“敬德!”高楷横他一眼,“萧相国发迹前,也不过是刀笔吏。”
“不可小看天下英才。”
“是!”夏侯敬德连忙闭嘴。
高楷转而笑道:“王景略身在何处?”
“快请他前来一见。”
“他正在臣等帐中。”吕洪忙道,“微臣即刻唤他来。”
不多时,王景略踏入帐中,下跪道:“草民拜见秦国公!”
众人一观,却大失所望。
原以为,担得起二位道长美誉者,必是风度翩翩,仪表非凡。
却不料,这王景略竟蓬头垢面,赤着双脚,衣衫破烂,堪堪遮住体魄。
甚至,周身散发出一股恶臭,让人作呕。
如此邋遢之人,几乎与乞丐无异,哪里看得出姿容俊伟?
正惊疑不定时,却见高楷一迭声道:“免礼,快请坐。”
“谢秦国公!”王景略神色淡然,面对众人异样目光,从容自若,毫无半点窘迫之感。
一名小卒取来毡毯,按照高楷吩咐,放在他左侧下首位置,紧挨着杨烨。
众人皆是纳罕:此人有何能耐,值得主上如此看重,竟与杨长史并列?
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还未等王景略跪坐,主上竟脱下紫色襕衫,亲自给此人穿上。
崔皓愕然:“主上,此举于礼不合……”
毕竟,高楷乃秦国公,天下六道之主,地位尊贵,可不是随便一人,可穿紫衣。
高楷不以为意,笑道:“一件衣服罢了,怎比得上景略重要?”
说着,又命人取来他的六合靴,让王景略穿上。
众文武越发惊愕,此人何方神圣,竟能让主上解衣推食?
高楷将众人身前尽收眼底,暗笑:红气成云,紫光飞旋,王景略足有宰相、国公之运。
区区一件衣服,一双靴子算得了什么。
“谢秦国公厚赐!”王景略面露感激。
他心中感慨,燕帝不听良言,反而将他下狱。
秦国公却如此礼贤下士,两者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难怪蒲州一战,燕帝大败溃逃。
高楷好奇:“景略,我看你形容狼狈,可是遭了兵燹?”
王景略摇头:“让秦公见笑了,草民并未遭遇兵燹,却是逃离牢狱之灾不久。”
“牢狱之灾?”高楷惊讶,“这是何故?”
王景略平淡道:“燕帝驾临卫州汲县,草民前去拜见,想要一展抱负。”
“只是,燕帝并不纳谏,一怒之下,将草民打入牢狱,非大赦不得出。”
“草民本以为此生寥落,所幸,狱卒怜悯,将草民放出。”
“听闻秦国公正在潞州,草民便扮作乞儿,从卫州来此投靠。”
他说得风轻云淡,高楷却能感受到其中不易。
“你受苦了!”
“赵德操有你这样的大才,却不重用,反而将你下狱,实在有眼无珠!”
王景略心中感动:“当不得秦公此言。”
夏侯敬德瓮声道:“赵德操有眼无珠,你来投靠我家主上,却是好眼光。”
“我家主上最是惜才,别说你曾是主簿,就算是个乞丐、匠人、商贾、老朽,只要有才华,我家主上照用不误!”
高楷哭笑不得。
王景略却神色肃然:“草民出身河北,虽然人微言轻,但也想着为国效力,终结乱世。”
“原本打算投靠燕帝,若他不弃,草民必全力辅佐。”
“如今,草民来到潞州,便是仰慕秦公威名,愿效犬马之劳。”
高楷郑重道,“得景略投靠,实乃我之大幸。”
“如今,我正要攻取河北道,不知景略有何教我?”
“秦公言重了,草民见识浅陋,不敢称教。”王景略谦逊道。
“依草民愚见,秦公攻取河北道,必走滏口径、井径二路。”
“何以见得?”高楷笑问。
王景略侃侃而谈:“草民不才,从秦公屯兵潞州,可看出几分端倪。”
“从潞州出发,走滏口径,可夺取相、魏诸州膏腴之地。”
“亦可从永济渠北上幽州,不惧运粮之忧。”
“至于井径,若不出草民所料,秦公必定委任并州许刺史,统领全军。”
“这……”众人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此人三言两语,竟将他们此前谋划尽数道出,分毫不差。
崔皓有些不服气:“这等推论,不过误打误撞罢了。”
“我却有一事相询,请王主簿解惑。”
“崔少监请说。”王景略作洗耳恭听之状。
崔皓沉声道:“请教王主簿,天下大势如何?”
这可不好回答,一旦有所不知,必然让人笑话。
杨烨正想打个圆场,却见王景略毫不露怯,径直说道。
“纵观天下,可为秦公劲敌者,惟有两家。”
崔皓哂笑一声:“此言差矣!”
“天下枭雄何其之多,北有赵德操、徐智远、窦至德、石重胤,南有萧宪、袁弘道。”
“神州之外,更有突厥、吐谷浑、吐蕃,乃至高句丽。”
“怎能说,只有两家?”
“崔少监所言极是!”赵喆附和,“天下英雄纷争,不可小觑。”
众文武大有赞同者。
高楷淡笑道:“且听景略见解,勿要随意打断。”
“是!”
“谢秦国公!”王景略道谢一声,随即一一驳斥。
“天下反王虽多,大半却称不上英雄。”
“燕帝赵德操,识人不明,偏听偏信,无容人之雅量。”
“郑国公徐智远,刚愎自用,赏罚不当,只有一时之兴。”
“夏王窦至德,冢中枯骨,不值一提。”
“魏帝石重胤,碌碌小人,何足道哉?”
“楚王萧宪,有名无实,不足为虑。”
说到这,忽有一只虱子从锦袍下爬出,在他大腿处耀武扬威。
王景略说到兴起,只是伸手按住。
“吐谷浑,南北两分,内斗不休。慕容承瑞,色厉内荏之辈,慕容承泰,不过守户之犬。”
“吐蕃,地广人稀;高句丽,偏安一隅。”
“这些,只是疥癣之疾,称不上劲敌。”
话音刚落,高楷拍手笑道:“景略所说,深得我心。”
李光焰亦然赞叹:“听闻此言,如拨开云雾见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