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
相比记忆中的边陲苦寒之地，如今的凉州城肉眼可见地繁华了许多。
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
虽不敢说每个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富足的笑容，但至少人人衣着整洁，神色安然，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西凉王府，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古朴而威严。
府门前，得到消息的王府旧人们早已等候多时。
江离的目光穿过一张张激动、熟悉的面孔，瞬间便定格在了那道温婉娴静的身影上——若曦。
人还是那么美，气质如空谷幽兰。
但江离却一眼看出，面前佳人相较于一年多前，清瘦了许多，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和淡淡的忧郁。
他心中不由一痛。
虽然与若曦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心知肚明，这个女子将一腔深情都系于自己身上，默默为他打理着凉州基业，承受着思念的煎熬。
自己无形中，究竟负了多少这般美好的女子？亏欠了多少深情？
他一步上前，无视旁人，目光直直落在若曦身上，声音带着心疼。
“若曦，凉州我看了，治理得很好，百姓安乐。但……你可是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若曦见他第一眼便关切自己，心中一暖，鼻尖微酸，却强撑着露出轻松的笑容，微微福礼。
“帝君言重了。凉州能有今日，非若曦一人之功。上官家分担了不少俗务，尤其是悦璃雪姑娘，凭借其经商奇才与人脉，大力促成各方商队来我凉州、来大周行商，才是功不可没。”
她此刻竟还想着替旁人表功。
江离看着她这般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哭笑不得。
他将目光转向人群边缘，那个故意将自己隐藏在角落、似乎不想惹来任何关注的身影——上官悦璃雪。
“悦璃雪。”
江离出声。
上官悦璃雪娇躯明显轻颤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连忙上前一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悦……悦璃雪这些时日叨扰王府了，多谢......”
江离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不叨扰。以后这王府，你想何时来便何时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这话一出，上官悦璃雪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若不是江离如今修为通玄，能清晰感知到周遭一切生命气息，几乎要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眼前这个女人，本与他没什么交集，也不该有什么交集。
她最初不过是上官家用来对付或拉拢自己的一个“工具”。
可偏偏命运弄人，上官悦璃雪自幼被灌输畸形的思想，而他偏偏就与悦璃雪发生过一些什么。
这让他再也无法将她视为无关之人，置身事外。
既然无法改变过去，那么接受，总比继续伤害要好。
忽地，两行清泪无声地从上官悦璃雪脸颊滑落。
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包含了委屈、绝望、以及此刻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明白江离这话意味着什么——是一种承认，一种接纳。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罢了，”
江离心中轻叹，朗声道。
“今日我回来，是喜事。去，把玄舞、彪子他们都叫上！今夜府中设宴，好好聚聚，不醉不休！”
上官悦璃雪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泪痕未干，嘴角却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带着幸福的笑容。
只因这里面包括她。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个气鼓鼓的、娇脆的声音。
“江离哥哥！回来吃好吃的也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
众人目光望去，只见燕绘绘叉着小腰，嘟着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洛郡主、艾姝兮以及林汐。
都是熟悉的佳人面孔。
江离回眸还不忘调侃。
“哟，我们的小吃货来了？果然是鼻子最灵，哪里有好吃的都少不了你。”
燕绘绘跺了跺脚，撒娇道。
“绘绘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可她那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早就出卖了她。
她这边还“生着气”，那边的林汐和艾姝兮早已按捺不住激动，扑进了江离怀里，紧紧抱住，小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嘴里还嘟囔着想念。
江离被她们撞得一个趔趄，连忙向站在一旁、虽然眼中也难掩激动却还强装镇定的洛郡主投去求救的目光。
洛郡主见他看来，俏脸微红，却还是倔强地撅起了小嘴，解释道。
“帝君莫怪，林汐妹妹和姝兮妹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这么长时间与帝君分别，她们肯定会憋出毛病的。而且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怕她们忧思过度，这才带上九公主，邀她们到大燕玩玩，散散心。谁曾想……这么巧就在这儿碰上你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谁知燕绘绘在一旁毫不客气地拆台。
“分明是洛姐姐你记挂自己独留大燕的妹妹了，心里不想独自前来，才硬拉着我们作陪的！还说是散心呢！”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连若曦和上官悦璃雪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洛郡主被说得满脸通红，羞恼地瞪了燕绘绘一眼，却也无从反驳。
江离看着眼前这群性格各异、却都对自己情深义重的红颜，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暖而复杂的弧度。
——
入夜。
王府宴席一直持续到半夜。
然而，作为主角的江离，却不知何时早已悄然离席。
一直留意着他的玄舞当即放下酒杯，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只见江离并未走远，只是独自一人靠在院中的亭柱旁，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孤寂。
他并未用内力驱散酒意，任由醉意上头，眼神迷离，倒像是一场刻意为之的买醉。
玄舞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在她以往的记忆中，江离是战无不胜的统帅，是运筹帷幄的王者，何曾有过如今这般……仿佛承载了无数心事、需要借酒浇愁的模样？
她快步上前，一把搀扶住有些摇晃的江离，轻声唤道。
“帝君？”
江离侧眸，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容带着几分不羁和欣赏。
“玄舞……你真美。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战场上那一份独一无二的英气，英姿飒爽，令人心折。”
玄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夸奖弄得俏脸一红，心跳加速，低声道。
“谢……谢帝君夸奖。”
“扇我。”
江离忽然道。
玄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帝君？”
“扇我。”
江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玄舞这次听清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抬起，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她最终只是更紧地搀扶住他，让他能更好地依靠着自己。
“帝君，您醉了。”
江离看着她最终没有动手，只是无声地给予支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没有再坚持。
他任由玄舞搀扶着，漫无目的地在王府中走着，仿佛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玄舞不知道他心底究竟藏了什么，但她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分担他的沉重。
渐渐的，两人竟走出了王府，游荡在已然安静下来的凉州大街上。
虽未到宵禁时分，但行人已稀，只有零星灯火和打更人的梆子声。
忽地，一阵清越婉转的琴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如泣如诉，又如清泉流淌，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绝佳的韵味。
江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被琴声吸引，循声而去。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雅致小楼前。琴声正是从楼内传出。
江离推门而入，只见楼内烛光温暖，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琴案前，纤纤玉指拨动着琴弦。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背影已是风华绝代。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琴声戛然而止。
那抚琴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却又仿佛蕴含着万语千眸的眸子。
四目相对。
江离看着那双眼睛，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呆住了。
而那蒙纱女子，在看到江离的瞬间，眸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激动，随即化为了盈盈笑意。
江离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卸下所有伪装的轻松笑容。
女子也笑了，眼波流转，轻声开口，声音如同琴音般悦耳。
“公子……深夜至此，是在寻谁？”
江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脱口而出。
“寻你。”
他话音落下，那蒙纱女子身躯微颤。
下一刻，她竟大胆地起身，快步上前，在玄舞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投入了江离的怀抱，紧紧抱住了他！
同时，她伸手解下了脸上的面纱。
面纱滑落，露出一张倾国倾城、带着几分英气与妩媚的绝美容颜——不是萧芮宁，又是谁？！
没等玄舞弄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萧芮宁已经踮起脚尖，主动贴上！
江离也毫不犹豫地回应。
一触即分。
他捧着萧芮宁的脸，轻声问，语气带着惊喜和不解。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没想到，萧芮宁从南黎回到大夏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来凉州寻他？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萧芮宁却不答反问，美眸直视着他，带着一丝执拗。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江离唇角微扬，带着几分傲娇。
“需要理由吗？”
萧芮宁同样勾勒起嘴角，迅速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哼道。
“当然需要了！因为你，我跟慕卿都吵了一架！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你是知道的！”
江离酒意顿时醒了大半，瞪大了眼睛。
“啊？你们……不会是因为我争风吃醋了吧？”
萧芮宁一脸没好气，捶了他一下。
“呸！谁会因为你争风吃醋？我说你小子惦记我还不够，连慕卿这未亡人身份的靖边王妃都要惦记，真是……哼！”
不过，斗嘴归斗嘴，她还是说了正事，语气缓和下来。
“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慕卿那家伙，动作太快，都已经成了你那几位小皇子小公主的干娘了！我当然不能落后了，也得给我的小外甥们准备点见面礼不是？”
江离看着她故作轻松、实则耳根微红的样子，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哦——？是吗？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萧芮宁被他看得心虚，俏脸更红，索性将脸埋进他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窘态，闷声道。
“南黎的和亲计划虽因我之事受挫，但并未放弃。他们转而提议，愿将其十七皇女——九黎慕雪嫁入大夏，以续盟好。”
“嫁谁？”
“还能嫁谁？嫁你呗！”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也映照着一旁目瞪口呆、却又忍不住嘴角含笑的玄舞。
这凉州的夜晚，似乎注定不会平静了。
“能告诉我，这一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又经历了什么？”
“我......去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两女异口同声。
“一个美好的终点！”
（全书完）
【pS：本来在江离说那一句‘再见’时，就完结的，但还是写了这么多，就当番外看了吧！我知道还有许多未尽之言，但该结束了！如果有遗漏需补充，或者读者还想看谁的番外，就请留言在此，我都会满足大家，补上大家想看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