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在平原上遥遥对峙。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缓缓升起,驱散了薄雾,战场上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徐州军大营寨门紧闭,吊桥高悬,一副严防死守的姿态,完全没有出战的意思。
南安军阵中,李嗣业的眉头微微皱起:“这王建成,还真是个缩头乌龟。”
鞠义却显得智珠在握,他淡然一笑:“鱼儿害怕钩直,不敢咬饵。我们得推他一把。”
他转向身旁的传令兵,下达了一道命令。
很快,南安军右翼的强弩阵地有了动作。数百名弩手调整着巨弩的角度,将一根根粗如儿臂的弩箭搭在弦上。这些弩箭的箭头并非铁制,而是中空的陶罐。
“放!”
随着鞠义一声令下,弓弦的绷紧声与机括的弹响声连成一片,数百枚陶罐弩箭呼啸着划破长空,在天空中形成一道诡异的抛物线,越过漫长的距离,精准地砸向徐州军的营寨前方。
“砰!砰!砰!”
陶罐在坚硬的土地上碎裂开来,里面装的并非火油或毒药,而是大量的石灰粉。一时间,徐州军营寨前方百步之内,白茫茫一片,烟尘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阵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虽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杀伤,但其恐怖的射程和诡异的攻击方式,却让本就紧张的徐州军一阵大乱。
大帐之中的王建成,听到营外的骚动和回报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妖术!这一定是妖术!”他喃喃道。他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对方有诈,而且是有恃无恐,否则怎敢如此嚣张地在阵前挑衅。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脚下这片土地,是不是已经被对方挖空,就等着自己出营,然后地陷坑杀。
“不行……不能再等了……”他的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不管真假,先行后撤十里,固守待援!对,就这么办,保存实力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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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建成下定决心,即将传令后撤的那个瞬间。
鞠义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火候到了。
他猛地举起手,然后重重落下!
“全军听令,齐声喊话!”
下一刻,数万南安将士,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吼声。那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音浪,跨越两军之间的距离,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徐州军士兵的耳中,砸在王建成的心头。
他们喊的不是冲锋的口号,而是一段令所有徐州人肝胆俱裂的消息:
“天昊城已破——尔等主帅齐镇已被生擒!”
“运河已断——你们的家小和退路都没了!”
“徐州已是我南境天下——尔等还要为谁卖命!”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晴天霹雳,在整个战场上空反复回荡。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徐州军的阵营中,一个正在擦拭长枪的老兵,手一哆嗦,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茫然地抬起头,侧耳倾听,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一名百夫长正声色俱厉地呵斥着有些慌乱的部下,可当他听清那喊话的内容时,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张得老大,眼中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
大帐前,正要传令的王建成,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天昊城破了?都督被擒了?运河断了?”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尖刀,捅入他的心脏。之前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在这一刻,被一条线完美地串联了起来——为什么李嗣业敢出城决战?因为他们的后方已经没了!为什么鞠义敢如此嚣张地挑衅?因为自己已经是一支孤军!
他那谨慎多疑的性格,在这一刻,没有带来丝毫的帮助,反而让他立刻相信了这最坏、最可怕的可能。
一种被彻底抛弃和断绝后路的冰冷恐惧,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天灵盖。他不是愤怒,也不是不信,而是肝胆俱裂的恐惧。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嘴唇哆嗦着,面如金纸。
王建成的否认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因为他看到,对面的南安军,已经开始缓缓向前压上。
那沉稳的步伐,那冷酷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完了……”
王建成眼前一黑,几乎从马背上栽下来。
他完了,他麾下的数万大军,也完了。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亲兵连忙扶住他。
可王建成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耳中,只剩下那几句如同魔咒般的回音。
“哗啦——”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了全军。
“天昊城破了!我们回不去了!”
“我老婆孩子还在城里!”
“跑啊!快跑啊!”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咆哮声响成一片。所谓的军阵,在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的瞬间,便不复存在。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扔下武器,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原本还算严整的军营,顷刻间化作一片混乱的海洋。人们互相推搡,互相践踏,为了逃命,将刀剑挥向曾经的同袍。
“别跑!阵前怯战者,斩立决!”
“一个个都是孬种!这是南境贼兵的攻心之计!给我稳住,别乱!”
“王帅,您说句话啊!军心乱了!这样下去,我们必败无疑!”
王建成呆坐在马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土崩瓦解,化为一群四散奔逃的溃兵。那面代表着徐州荣耀的帅旗,被一个惊慌失措的士兵撞倒,然后被无数双脚踩入泥土之中。
他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所谓的决战,在尚未真正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