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外,天际渲染开一片鱼肚白的微光。
初夏的山风带着草木复苏的生机拂过,却吹不散萦绕在两人身后的血腥与绝望。
萧烬羽牵着步履蹒跚的芸娘,立于晨光之中。
他回头望了一眼咸阳方向,目光深邃如潭。
体内的暗伤与连番激战带来的消耗,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隐隐作痛。
但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未曾显露半分颓态。
他并非此世之人。
五年前,他追寻被炸散、分布于时空的沈书瑶的意识碎片而来。
其中一缕,就寄居于当时尚在人世的巴寡妇清体内。
他耗费两年光阴,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与医术取得巴清的信任。
最终成功将那缕脆弱的意识分离,温养于自己的意识海。
芸娘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掌心触到他温热皮肤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心中残存的委屈,已渐渐被清晰的忧虑所取代。
她能感受到他刻意掩饰的虚弱。
也能想起他为护她而布下的阵法、为她包扎的药泥。
还有那句绝不相负的承诺。
百感交集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走吧。
萧烬羽收回目光,声音平稳无波。
却主动放缓了脚步,适配芸娘的步调。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满奇异纹路的青铜令牌。
正是巴寡妇清留下的矿脉信物。
令牌上的纹路正隐隐发烫,指引着他前往那处藏有时空穿梭机的隐秘溶洞。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道前行,晨雾尚未散尽。
萧烬羽始终牵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稳定而安心。
每当她脚下踉跄,他总能及时稳住力道。
途中遇见过几处陡峭坡地,他便俯身背起她。
宽大的玄色衣袍将她笼罩其中,隔绝了山间的寒意。
也让她清晰地听到他胸腔中略显急促的心跳。
感受到他行走时脊背细微的起伏——
那是强撑着的疲惫,却从未有过半分松懈。
你......要不要歇歇?
芸娘伏在他背上,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轻声开口。
声音细若蚊蚋。
她的脚踝肿痛钻心,根本无法走路。
她知道自己成了拖累,心中既委屈又愧疚。
萧烬羽脚步未停,只是气息微缓:
无妨,尽早抵达矿区深处为好。
赵高的人虽折损大半,但未必不会在附近搜寻,不能耽搁。
他顿了顿,感觉到背上少女因忍痛而微微绷紧的身体。
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你脚伤如此严重,不宜久站。
芸娘不再多言,只是悄悄将脸颊贴在他的肩头。
林间寂静,唯有鸟鸣与脚步声交织。
行至正午,雾散天晴,两人寻了一处溪边暂歇。
萧烬羽取出随身干粮。
他进食时依旧保持着警惕,目光不时扫过四周的密林。
芸娘看着他,忽然开口:
我们......真的能顺利拿到巴夫人留下的东西吗?
还有......你家乡的那件?
萧烬羽抬眸,迎上她带着忐忑与期盼的目光,语气笃定:
巴夫人临终前托我令牌与矿脉秘图,循着指引,必能找到藏物之地。
他放下麦饼,目光诚恳:
此事虽难,且途中凶险。
但如果你愿信我,我必护你周全,也必能达成所愿。
芸娘沉默点头,低头咬了一口麦饼。
萧烬羽看着她被溪水沾湿的鬓发。
和那双强压惶恐、对他全然信任的眼睛。
心中那根名为的弦,被无声地拨动了一下。
这个被他卷入命运漩涡的少女,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
休息片刻后,萧烬羽仔细检查了芸娘肿起的脚踝。
用溪水冷敷后,重新敷上草药。
他动作熟练轻柔。
芸娘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心头泛起一丝甜意,暂时忘了疼痛与被抛下的不安。
两人趁着暮色继续赶路。
夜风裹挟着湿冷潮气扑面而来。
行至一处避风山坳,萧烬羽听闻远处隐约传来狼嚎。
便决定在此过夜。
他寻来干燥枯枝搭起篝火。
火星噼啪作响,勉强驱散些许寒意。
刚坐下,芸娘突然惊呼一声,猛地往他身后缩去。
脸色惨白——
一条青蛇正顺着石缝爬出,被篝火光芒惊扰,快速溜进了密林。
她双手紧紧攥着萧烬羽的衣袖,指节泛白。
别怕,已经走了。
萧烬羽拍了拍她的手背。
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狼嚎声时而遥远时而清晰。
他知道芸娘经受过家破人亡的变故。
又一路遭逢追杀,早已是惊弓之鸟。
趁着芸娘整理干粮的间隙。
萧烬羽悄悄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金属片——
这是他未来装备的残余部件。
能吸附储存地磁场与土壤矿物逸散的微弱能量。
他将金属片埋入土中。
指望这微乎其微的能量,能在关键时刻为穿梭机的核心感应器续一口气。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
萧烬羽强撑着添了几次柴。
终究抵不过连日奔波与暗伤的双重折磨。
靠在石壁上沉沉昏睡过去。
他睡得极沉,眉头仍微微蹙着。
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芸娘辗转难眠,又冷又怕。
她看着萧烬羽熟睡的模样。
想起他一路的守护,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丝暖意取代。
她犹豫了片刻。
终究抵不过刺骨寒意与内心惶恐。
轻轻挪过去,小心翼翼地钻进他的怀中。
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萧烬羽被怀中的暖意惊醒。
低头便见芸娘蜷缩在他怀里,眉头微蹙。
她的呼吸温热,发丝蹭过他的脖颈。
萧烬羽的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推开她。
可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与紧蹙的眉头。
想到她一路承受的苦难,终究还是不忍。
他放缓了呼吸,任由她靠着。
抬手将落在她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目光复杂地望向篝火映照下的密林。
就在这时,意识海中书瑶的波动忽然泛起异常涟漪——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当芸娘对他流露依赖,书瑶的意识便会生出排斥。
两缕意识的无声博弈,从未停歇。
天蒙蒙亮时,萧烬羽悄悄将埋在土中的金属片取出。
掌心传来微弱的能量波动,让他的精神稍振。
芸娘也恰好醒来。
察觉自己正窝在他怀里,脸颊瞬间涨红。
慌忙退开,低头不敢看他。
萧烬羽并未多言。
只是默默添了柴,待篝火重新旺起来。
便递了块干粮给她:
吃完赶路,尽早离开这片山林。
两人再次启程。
萧烬羽握紧青铜令牌,脚步加快了些许。
行至中途,一道黑影忽然从密林间闪出。
不等萧烬羽拔刀,那人已躬身行礼:
萧国师,在下卫峥,奉陛下与李廷尉之命,特来拜见。
萧烬羽眸光一凝,将芸娘护在身后。
冷声道:
嬴政派你来,是要擒我回去吗?
国师误会。
卫峥双手奉上一物——正是他遗留在咸阳宫的玉佩。
陛下深知国师并非有意背离,只是心有顾虑。
近来陛下头疾愈发严重,日夜难安。
御医束手无策。
唯有国师当年所配的安神香与针灸之法能缓解痛楚。
陛下时常念及五年相伴之情。
说那份信任与情谊,从未因国师离去而消减。
卫峥言辞恳切。
目光扫过萧烬羽护着芸娘的姿态,心下稍安。
继续道:
陛下让在下转告国师,前事一概不究。
若国师愿回咸阳,诸事皆随国师心意。
即便国师想打理巴蜀矿脉,陛下也准你节制当地官吏。
只求国师偶尔回宫,为陛下诊治头疾。
萧烬羽目光触及玉佩,神色微凝。
五年间,嬴政待他确实不薄。
君臣相处的片段闪过脑海——
嬴政深夜与他探讨星象的专注。
头痛发作时隐忍地攥紧案角......
心头莫名一紧。
但他此行必须找到时空穿梭机。
返回未来寻找方法挽救沈书瑶。
他断无回头之理。
萧烬羽长叹一声,取出纸笔:
请转告陛下,臣确有要事在身。
待寻得所需之物后,必当回宫请罪。
他挥笔写下一张药方:
这是新配的安神方,比先前那剂更温和。
陛下头疾发作时,可用此方缓解。
他又另取一纸,写下养生要诀:
陛下切记,丹药万不可轻服。
平日宜静心养气,莫要过度操劳。
笔锋顿了顿,添上一句:
臣在蜀中寻得几味良药,待归来时亲自为陛下调理。
卫峥恭敬接过药方和要诀。
敏锐地察觉了萧烬羽语气中的松动与复杂情愫。
躬身道:
国师心意,下官必当转达。
陛下特意嘱咐,若国师需要,可调动蜀郡官仓所有药材。
此外,为保国师在巴蜀境内周全。
陛下已命当地影卫关注国师行踪。
若非国师主动召唤或情势万分危急,他们绝不会现身打扰。
他并未强求,只是再次躬身:
国师保重,在下不再叨扰。
说罢便转身隐入密林。
待卫峥离去。
芸娘才轻轻拉了拉萧烬羽的衣袖。
低声道:
你......其实还是关心皇帝陛下的,对吗?
萧烬羽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语气复杂难明:
陛下这是在给我台阶下,也是示警。
他若真要强逼,来的就不会是文士,而是大军了。
告知我影卫之事,是明示我行踪尽在掌握,让我莫要妄动。
更重要的是,嬴政绝非只念君臣情分——
他对我口中家乡异物的关注,从来没断过。
所谓,不过是维系联系的由头。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渗出血迹。
芸娘急忙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
萧烬羽稳住气息。
看着芸娘焦急的模样。
心中那份因沈书瑶而被牵动的情感。
与对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少女产生的、因责任与愧疚而愈发复杂的怜惜交织在一起。
让他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