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认真写的话,书法还是过得去,公瑾不信可以去黎阳城看看,那有以我的书法所写的碑文,写的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乃是我九侯城戏耍袁绍、后率军斩文丑,破黎阳城,立碑纪念。”
“对,那碑文就是吾师之书法!”
陆议连忙站台,于是免除了被叉出去的命运。
那碑文实际上是钟繇的字,不过牢钟倒是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周瑜轻笑几声,将回信摊开,其后附了一张简易的图纸,可从小道直进东冶港。
那海豪林峒其实也是不满闽越王族多年,他们拼死从海航走来的金子,还要上缴王族驺氏。
当年最初开始同盟的时候,海上的贼是能接受的,但偏偏这种事,就是越来越接受不了。
因为一个只出了地盘,一个要面对风浪、雷暴等要命的环境,再踏上夷州去贸易。
地位、收入却一直没有变化,再加上驺氏治闽越之后,任用的是巫,说是可占星相、能求雨、懂疗伤,有一本神书。
常年用毒障、毒蛇伤人。
林峒不信这些,不愿再受制于冶城。
当然了,在场的人自然都不信这所谓巫师有什么超凡的异能。
他们听说过的神异事迹很多,但是唯一见过的神异就是许泽这头牛马跑不死的膂力。
信上的话说得也还算是中肯,但是贾诩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指向一句『君若破驺氏,除恶治,则民资通达』道:“武夷山有宗贼陈仆,海上有林峒此人,各自皆有人马却又并无忠诚,那么便是利益相连。”
“他提及了民资。冶城最重要的便是盐,东冶煮海为盐,驺氏应是以此掌控两方人马,不得不听从。”
“君侯破东冶之后,万不能开市,应该先掌控盐铁米粮,再逐步寻办法控制这林峒,他有百艘走舸,十几艘商船,未来走夷州还需他引路。”
“掌控命脉,就不怕他不臣服。”
说是闽越王族,实际上等同于闽江一带的豪酋而已,武帝时期亦是灭过所谓闽越国,不过都是躲进山中。
“这位老先生很厉害啊,”周瑜赞赏的看了贾诩一眼,能常伴许泽身边,令他言听计从的人,果然眼光十分毒辣。
周瑜冲许泽点头道:“林峒的确曾经偷着将东冶的盐运送卖去夷州,被发现后,和他有勾结的那个驺氏子弟被处罚,可他却只是缴了罚金而已。”
“几方均有利益勾结,这次他肯归降,就是知道未来跟着驺氏不长远。”
“嗯,”许泽命诸葛亮拿出了几卷书简,“这是府库里记载的一些事迹。”
“曾查到闽越驺氏劫掠大汉商贾,掳掠百姓折磨致死,也有抢劫妇女,烧屋杀人之事,诸多罪行一一印证,可请伯符开檄文。”
“还有,我至今三次送去大汉诏书,皆不奉诏,根本不理。”
许泽所料不差,招降是绝对拒绝的。
周瑜拿到之后,拱手道:“州牧,四月下旬便动兵,瑜要赶在五月朔日观东冶之潮,方定随后之战略。”
“闽越乃是小城,以土夯城墙不足两丈高,城池合围约莫十里,想来兵士唯惧瘴气,不到夏秋必能拿下。”
“静候公瑾佳音,”许泽笑着拍了拍周瑜的肩膀,再次细细商议军情细处,以打探来的些许图纸、向导口述所作的导图,不断商论。
……
东冶城。
此城一直是闽江口的要地,兵堡之意味甚浓,主街南北向贯通全城,宽三丈铺陈碎陶片点缀,期间两侧街巷多死胡同,若是有人打进城内仍可躲藏巷中游斗。
城内西北方向建有冶宫,夯土基一丈余,主殿覆板瓦,屋檐悬有铜铃。
城中由主街分为三个区域,自冶宫而出为官坊,多是冶铁场、作坊之类,常见炉火、金铁之声不断。
而后是越人里和汉人坊,两族建筑风格迥异,越人以竹楼聚落居于西,汉人以砖瓦院落居于东。
再南则是城民,城郊有田土、渔业,诸多村落集聚,周遭有少许汉人居住。
在山水脉络之间,还连有诸多小城、关隘,山上设有兵堡、了望所,向西延伸则是靠近武夷山的陈仆营寨。
向东便是靠海的海豪林峒,驻守东冶港,这些年骗得了不少汉人工匠到此,也劫掠了很多流民以为奴,可谓偏安一隅。
冶宫之中,闽君驺郢拿着一封精致的黄纸诏书,啧啧称奇:“汉人的纸张都这般厚实坚韧,面上碎絮还只有这么点。”
“真是精美,要是能抓到懂这个的匠人就好了,世世代代为我们造纸,再卖出去。”
“汉人的天子,名存实亡,这时候还给我们送来臣服的诏书,命我们朝贡,实在可笑。”
驺郢方脸虬髯,左边的脸颊有一道刀疤,让他的面庞显得更阴冷凶恶,这刀伤就是和会稽兵马交战所致。
那时的太守是个叫做王朗的人,驺郢劫掠时被他手底下一个小小骑卒砍了一刀,差点战死。
那骑卒相当勇猛,只是不知多年过去,现在他死了没有,或者已经名扬四方成了将军。
驺郢如今四十有八,年轻时自问在族内打遍无敌手,脚踏东冶两座城,整合了武夷山出来的各部族,这功绩,哼!至少也是大一统的级别!
那骑卒至少也能称当世前三,否则岂配伤我!
闽君的王弟驺善余瘦削无须,腰间佩环首铁刀,穿着一件中原直裾,他年少时曾经被掳到会稽郡做了十年的奴隶,懂得汉语,略懂汉军的战术,对汉人有一种既憎恨又向往的扭曲心理。
“王兄,我们这些年已自力更生,和夷州、荆州往来也通畅,的确不该朝贡,但是大汉好像几经征伐,如今已经又强盛起来,不如先同意,我们假公济私、偷鸡摸狗,先弄清楚现在那个州牧的实力。”
他曾经在会稽、曲阿一带活动,知道那里的百姓虽然过得也苦,但也是对汉廷深信不疑,他们始终认为会有英雄站出来稳住大汉动摇的根基,后来战乱,诸侯割据,也同样深信会有人结束乱世,回归一统。
这种信念,是闽越不具备的。
闽越的子民都是亲族维系,一旦遇到灭顶之灾就会分崩离析,秦时是这样,西汉时也是这样,到了如今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驺郢轻笑,道:“大汉看似强大,其实是郡县为占,天子如果英明,就可以把这些郡县号令起来,如果不英明,那么这就是几十个和我们一样的部落而已。”
“他三次送来命我们臣服的诏书,一次比一次言重,真要进攻,还看他能不能过得了武夷山脉哦。”
龙泉附近到处是山地,想摸过来会经过好几个伏击之地,还要突破关口,陈仆可以沿途设伏,用毒箭射杀很多人。
以往大汉也有兵马来剿,败仗不知多少次,死去大将的头骨都能堆插旗帜了。
“要不,去问问大巫。”
驺善余战战兢兢,还是建议去占卜一下,毕竟也不了解现在这个州牧。
“没必要,他们不会动手的,和以前一样,不过是威吓罢了。”
……
四月底,韩当亲率四千精兵,发檄文怒斥驺郢篡逆,占大汉领土而不朝贡,有谋逆不臣之心,罪责十六,打家劫舍、摧毁官船、劫掠工匠、残害汉人性命。
简而言之就是说他们犯下各种命案不说,还将闽越治理得乱七八糟,如果投降交还给大汉治理则可活族人,如果不拒不肯投,破城之后全族夷灭。
韩当领兵在路上,未曾和周瑜分兵而走,于是也趁机聊起了许泽这声讨的做法。
对此是嗤之以鼻,道:“何必这么麻烦,若是趁夜突袭,说不定早就拿下了,那时再威逼他们效果更佳。”
“不,”周瑜于马背上英姿挺拔,眉飞色舞,笑道:“老将军不知,若看长远,必须要这么做,以大义取之,勿谓言之不预。”
“日后南部之交州,东南海外之夷州,皆可大义收服,当地土人百姓自会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亦可阻止联合。”
“若是只靠江东,兵势羸弱且后无强援,则难有威慑力,可如今背靠许扬州,只要一战出威名,则南部可平!大功于世也。”
“况且,奇袭绝非妙策,这里至龙泉道路十分崎岖,且路途狭长,一旦被伏则难脱身,大军反而会乱,如此按照原定计策,催军前往诱陈仆至北,再等林峒那些东冶港,定然大事可成。”
“好,”韩当长舒一口气,年轻人自有计量,我等老将只待看此结果再说。
他们这些最初追随孙坚的老将很是忠心,对孙策也是十分信服,孙策看好的人,自然也信任,只是还未有大战战绩傍身,心中远不到崇敬的地步。
韩当在四月最后几日,将兵马摆在了龙泉,因为携带药物足备,未曾受到多少瘴气影响,当然此地也不算深入,瘴气也未发力。
而周瑜则是换了一条路,沿着大溪下永宁,和孙策合兵攻打城池,欲在夺城之后沿江出水军,配合东冶港入冶城。
对峙数日,韩当在山地之外驻而不攻,只是不断言语讥讽辱骂,诱陈仆来出战。
陈仆拿不准主意,看到那些甲胄兵士时也有些惊惧,由是不敢出关,靠着悬崖山形来守。
不久之后,传来了东冶港林峒叛变的消息。
韩当知道时机成熟,带兵攻山持盾顶杀一日夜,拔下前寨两座,让陈仆继续往山南据守,同时等他派人回去查探消息。
此时又缓攻,只以军势、军容威压。
一松一紧,令陈仆无比紧张。
韩当常在军阵最显眼处岿然不动,宛如砥柱礁石,以气度摄人心魄,他预估,待陈仆查得消息之后,招降便可谈了。
那时冶城西侧的武夷山路,将会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