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衙门是座气派的青砖瓦房,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看起来比附近的百姓住房阔气多了。方荡被推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铁链子被锁在墙上的铁环上。牢头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在里面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方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他能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咳嗽声,还有远处刑房里隐约的惨叫声。这人间的“牢狱”,虽没有锁魂塔的凶煞,却藏着更磨人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打开了,李师爷提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拿着鞭子的家丁。“小子,知道错了吗?”李师爷得意洋洋地说,“现在给我磕三个响头,再把张屠户的肉铺给我拆了,我或许还能在镇长面前替你求求情,让你少受点罪。”
方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如果我不呢?”
“不?”李师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家丁举起鞭子就要抽下来。就在这时,方荡手腕轻轻一震,那看似坚固的铁链子竟“咔哒”一声断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刚才还顺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出鞘的利剑。
“你……你怎么可能……”李师爷吓得后退一步,油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牢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本来想安安稳稳过几天日子。”方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可你们,太吵了。”
黑暗中传来几声惨叫和闷响,然后就归于平静。过了一会儿,方荡从牢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被打晕的李师爷和两个家丁,像提着三只小鸡。他没有惊动其他人,径直走向后院的镇长书房。
书房里还亮着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玉佩,对面站着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镇长,那片地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圈下来了,只要把张屠户的肉铺一拆,戏楼就能开工了。”商人谄媚地笑着,“到时候建成了,镇上的赋税肯定能翻一番。”
王镇长哈哈一笑:“还是你懂事。那姓张的不识抬举,正好借机敲打一下那些不听话的刁民。”他呷了口茶,“对了,上次那个告我贪赃枉法的秀才,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让他‘意外’落水了,镇长您就放心吧。”
方荡站在门口,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脚踹开房门,将手里的李师爷等人扔在地上。“意外落水?贪赃枉法?这就是你当镇长的作为?”
王镇长和那商人吓得跳了起来。看到方荡身上的囚服和地上昏迷的李师爷,王镇长顿时明白了,色厉内荏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可喊了半天,也没人进来。方荡淡淡道:“你的人,都被我打晕了。”他一步步走向王镇长,身上的气势渐渐释放出来,虽然还没动用全力,却已经让王镇长吓得瘫倒在地。
“你……你到底是谁?”王镇长哆哆嗦嗦地说,“我可是朝廷任命的镇长,你敢动我,就是谋反!”
“朝廷让你造福百姓,不是让你鱼肉乡里。”方荡弯腰捡起地上的玉佩,那玉佩上沾着淡淡的血腥味,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青石镇的百姓,被你欺压了多少年?”
王镇长还想狡辩,却被方荡眼中的杀气吓得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汉子,比他见过的最凶悍的匪徒还要可怕。
方荡没有杀他。他用铁链子把王镇长和那个商人捆在一起,然后在镇上贴了告示,把他们的罪行一一列了出来。百姓们看到告示,先是不敢相信,后来看到被捆在衙门口的王镇长和李师爷,才纷纷欢呼起来。
张屠户带着妻儿来到方荡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多谢好汉为民除害!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跪下,黑压压一片。方荡连忙扶起他们:“我不是什么好汉,只是看不惯有人欺负百姓罢了。”
那天晚上,青石镇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打谷场上摆了酒席,虽然只是些简单的家常菜,却吃得格外香甜。张屠户非要把肉铺送给方荡,被方荡婉拒了。他说:“我只是个过客,迟早要离开的。”
夜深了,方荡坐在客栈的屋顶上,看着满天繁星。他原本想安安稳稳过一百年,却没想到第一天就破了例。他摸了摸眉心的魂之印记,那里微微发烫,像是在认同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或许,这人间的‘安稳’,本就不是袖手旁观就能得来的。”方荡喃喃自语。他想起锁魂塔的塔灵说过,守护不仅是力量,更是责任。这人间的烟火气,既需要守护,也需要清理其中的污浊。
第二天一早,方荡收拾好行囊,悄悄离开了青石镇。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张屠户的肉铺门口留下了一张字条:“公道自在人心,善恶终有回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方荡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他知道,这一百年的“长假”,恐怕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平静了。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明白了,真正的“守护”,不是躲在象牙塔里,而是走进人间烟火,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前方的路还很长,他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但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了。因为他知道,无论隐藏多少实力,他那颗“守护”的心,永远不会变。
方荡离开青石镇后,一路向南而行。他避开了繁华城镇,专挑乡野小径走,脚下的草鞋磨得越来越薄,裤脚也被路边的荆棘勾出了毛边。这日午后,他正坐在山涧边掬水喝,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抬头便见一队身着玄色劲装的骑士疾驰而来,为首者腰悬玉带,看服饰竟是皇家侍卫的装束。
骑士们在他面前勒住缰绳,马蹄扬起的尘土落在他肩头。为首的侍卫长翻身下马,拱手道:“阁下可是在青石镇惩处王镇长的方荡先生?”
方荡指尖在石上轻轻一叩,山涧水纹微微一颤:“是我。”他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带着凛然的皇家威仪,却无市井官吏的戾气,倒不像是来寻仇的。
“我等奉陛下密令,特来请先生入宫一叙。”侍卫长递上一卷明黄卷轴,“陛下听闻先生为民除害的义举,深感敬佩,欲委以重任。”
方荡看着那卷轴上绣着的金龙,忽然想起锁魂塔顶层的镇塔石碑,同样是这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个过客,不懂为官之道。”
侍卫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没料到有人会拒绝皇家征召。他侧身让出道路,语气却添了几分强硬:“先生,此乃圣命。陛下说了,您若不愿骑马,我等可步行护送;您若想歇脚,队伍便在此扎营。总之,必得请您入宫见一面。”
方荡望着骑士们身后那片连绵的稻田,稻穗在风中起伏如浪。他知道,皇家的颜面不容拂逆,若执意不从,恐怕会连累这些侍卫。沉吟片刻,他捡起地上的行囊:“走吧。”
队伍行至第三日,路过一处驿站时,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驿站院内的海棠树下,一个穿着粉白罗裙的少女正踮脚摘花,发间系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眼精致得像画中仙,只是那双眼睛太过灵动,带着几分不驯的狡黠。
“阿姐快看,他们带了个怪人来!”少女指着方荡,声音清脆如莺啼。她身后跟着个穿青色宫装的女子,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端庄:“长乐,不得无礼。”
方荡这才认出,那青裙女子竟是当朝长公主赵灵溪,去年曾有画像传遍各州,说她是皇室最擅谋略的公主。而那粉裙少女,想必就是传说中深得圣宠的七公主赵长乐。
赵长乐却不怕生,蹦蹦跳跳地跑到方荡面前,仰头打量他:“你就是那个一拳打晕镇长的好汉?我听侍卫说,你能空手掰断铁链子?”她伸手想去碰方荡腰间的布带,被赵灵溪轻声喝止:“长乐!”
“无妨。”方荡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触碰。他能感觉到这小公主身上有股纯净的灵气,却又带着皇室子弟特有的骄纵,像株被精心呵护却总想探出院墙的蔷薇。
赵灵溪对侍卫长道:“父皇还在宫中等消息,我们即刻启程吧。”她目光落在方荡身上,见他虽衣着朴素,却身姿挺拔,眼神沉静得不像寻常乡野汉子,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入夜后,队伍在山林间扎营。篝火噼啪作响,侍卫们轮流守夜,赵灵溪姐妹在帐篷内休憩。方荡独自坐在离营地不远的崖边,望着月下翻涌的云海。他指尖轻抚眉心的魂之印记,那里沉寂了许久,此刻却微微发烫——这是遇到强大灵体时才会有的反应。
“你果然不是凡人。”身后传来赵长乐的声音。她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白短打,手里攥着个桂花糕,“凡人可不会在崖边坐这么久,也不会让我的护心玉发烫。”她敞开领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羊脂玉坠,玉坠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光。
方荡回头看她:“公主深夜不睡,不怕着凉?”
“我偷溜出来的。”赵长乐咬了口桂花糕,碎屑落在衣襟上,“我阿娘说,我的护心玉能感应邪祟,可刚才它碰着你的时候,明明是在高兴。”她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或者是山里的精怪?”
方荡望着远处的星空,想起锁魂塔里那些被镇压的千年精怪,忽然笑了:“都不是。我只是个想安稳过日子的普通人。”
“骗人。”赵长乐撇撇嘴,“普通人拆不散王镇长的护卫队,也不会让阿姐看你的眼神像看难题。”她把剩下的桂花糕塞给方荡,“我告诉你个秘密,父皇召你入宫,不光是为了青石镇的事。最近京城里怪事频发,好多大臣家里的珍宝夜里会自己飞走,还总有人听到宫墙里有哭声,父皇怀疑是有妖邪作祟。”
方荡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糕点,忽然想起青石镇百姓递给他的麦饼。他轻声道:“世间哪有那么多妖邪,多半是人心作祟。”
赵长乐还想说什么,帐篷方向传来赵灵溪的呼唤:“长乐!”她吐了吐舌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跑回营地。月光洒在她身后,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
方荡捏着那块桂花糕,忽然觉得这趟皇宫之行,恐怕比想象中更复杂。
五日后,队伍抵达京城。巍峨的宫墙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泽,护城河上的画舫缓缓划过,岸边杨柳依依,一派盛世景象。方荡跟着侍卫穿过朱雀门,脚下的青石板被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飞檐上的琉璃瓦。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书房内陈设简朴,墙上挂着幅《流民图》,画中百姓衣衫褴褛,眼神悲戚。皇帝坐在紫檀木书桌后,鬓角已有些花白,却目光炯炯:“朕听说你在青石镇,只用一日便查清了王镇长的罪证?”
“不是我查清的,是百姓心中早有定论。”方荡躬身行礼,语气平静,“臣只是把他们不敢说的话,写在了告示上。”
皇帝闻言大笑:“好一个‘百姓心中早有定论’!朕若有你这般通透,也不至于被朝臣蒙蔽。”他指着桌上的奏折,“你看这些,都说京城太平,可昨夜,户部尚书家传的夜明珠又不见了。”
方荡拿起奏折,见上面字迹工整,却通篇粉饰太平。他指尖在纸上轻轻一点,隐有微光闪过:“陛下可知,那夜明珠是往哪个方向飞的?”
“西北方向,每次都一样。”皇帝皱眉,“太医院的院判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