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陷入沉默,只有墙壁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葛千发默立一阵,道:“小姐,你我主仆共事这么多年,所以我不想骗你,若你能回头,其实您的地位还是跟以前是一样的,逸鸣那边,我也始终没有告诉他真相。”
苏梦影依然一言不发,神情甚是凄楚。
葛千发看着不忍,道:“你先好好想想,我便不打扰你了。”说罢,转身出去,房门紧闭后,苏梦影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石床上,啜泣起来。
她此刻对师父的执念彻底崩溃,凌风对她的规劝之语又清晰地回响在耳中。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苏梦影情绪低落,进食很少,原本就被压制住灵力的她,此刻身体已变得十分虚弱。
石门缓缓开启,一个人影踏入石室。苏梦影依旧侧卧在石床上,背对着门口,声音疲惫道:“葛叔,你不用再白费口舌了,我不会再帮你们了。”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另一个声音:“苏姑娘,你是天仙一般的女子,莫要这般对待自己。”
苏梦影一诧,缓缓坐起身来,冷然望着孙逸鸣道:“你来做什么?”
孙逸鸣低头沉思片刻,道:“有些事我想单独问你。”
苏梦影道:“你说!”
孙逸鸣顿了顿道:“我记得当年在东海,我和凌风落难,是你救了我们,当时我们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你虽然对我冷淡,但却仍有温度。我也知道当时我修为低微,难以赢得你青睐。可是后来,我修为与日俱增,为魔神门立下不少功劳,可为何你却连正眼都瞧不上我,甚至还不如当初那般冷淡的时候?”
苏梦影想了想道:“当初我对你和凌风皆是一样的态度,虽然我性子清冷,旁人看起来也总是一副不太亲近的样子,但我对你和凌风,是很欣赏的,因为我看到了你们身上有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孙逸鸣迫不及待道。
“是少年意气,是赤诚热血,是纵横江湖的洒脱与豪情,我被你们由衷感染到。”
孙逸鸣这时有些紧张问道:“那……那现在呢?”
苏梦影望向他,道:“现在我从你身上看到的是狠辣无情、不择手段,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纯粹热血的少年了。”
孙逸鸣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道:“狠辣无情?不择手段?呵……苏梦影,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
苏梦影心下一突,竟有些心虚。
只见孙逸鸣步步走近她,紧盯着她的眼道:“我变成现在这样,不是你一路把我引到这等境地的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在回山途中,给我下邪毒的那个人是门主吗……”
苏梦影缓缓后退,但到了床沿已无退路。孙逸鸣俯身逼近:“你也参与到了其中,不是吗?”
苏梦影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可这时她灵力被压制,根本无法撼动孙逸鸣分毫,试了几次无果后,她只得作罢,撇开脸,冷冷道:“十年前,凌风已将你体内邪毒祛除,那时你本可以重新选择你的路,你现在又何必要怨天尤人?”
“那有何用?”孙逸鸣这一声几近怒吼,“我杀了同袍兄弟,练邪功以致心性成狂,大错已然铸成,还有何退路可言?”
苏梦影泪盈眼眶,一副痛苦模样。
孙逸鸣凝视着她,心中一阵不忍。往日里清冷高贵的她,此刻悬泪欲滴,竟现出以往从未有过的柔美怜人之态。那双含泪的眸子似秋水盈盈,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这般反差令他呼吸一窒,喉间不自觉地滚动起来。
接着,他眼中炽热欲望上涌,一把猛扣住她的手腕,将人狠狠按在石床上。
青丝散落间,孙逸鸣俯身贴近苏梦影耳畔,说道:“梦影……你可知道,自芦花村初见那日起,你的身影就再未离开过我的心……”
苏梦影吓了一跳,奋力挣扎,可因灵力被封,根本无法推开他,只能厉声喝道:“孙逸鸣!你疯了吗?”
“疯?”孙逸鸣低笑一声,指尖在他脸颊上划动,“是啊,我早就疯了!”说着,他猛地扯开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颈。
“这些年来,我拼命修炼,拼命立功,就是为了能配得上你!可你呢?你的眼里永远只有凌风!”
苏梦影眼中已有惊惧之意,但仍咬牙道:“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
孙逸鸣冷笑道:“那又如何?反正你从未正眼看过我,既然如此,我何必在乎你怎么看我。”他俯身而下,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至少这一刻……你是我的。”
苏梦影绝望地闭上眼,泪水滑落。
孙逸鸣的唇刚要触及苏梦影雪白的颈项,忽觉脸颊一热。他猛地抬头,发现一滴殷红的血珠正顺着她嘴角滑落,蹭在自己脸庞上。
孙逸鸣一惊,随后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怒道:“你竟敢咬舌自尽!”
苏梦影嘴角一扬,露出决绝的笑意,道:“我宁死……也不受辱……”
孙逸鸣如遭雷殛,突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感到不可思议。他慌忙松开钳制,踉跄后退数步,脸上的疯狂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慌。
“我……我这是……”孙逸鸣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声音嘶哑,“苏姑娘……对不起……我……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滚……”苏梦影含混不清地吐出这个字,鲜血不断从唇间涌出。
孙逸鸣很是后怕,连忙转身走出石室。
苏梦影眼眸一闭,又是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孙逸鸣跌跌撞撞出去,在一处甬道处停下,心里难受的很不是滋味,那个让他憎恶的名字不断萦绕在他的脑中。
洛仙门派中长者不断重复说着:“凌风乃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五雄论道魁首,实至名归呀!”“洛仙出此良徒,实乃洛仙之幸,苍生之福哇!”“……”
接着又现出苏梦影满脸泪痕且无比怨毒的脸:“你永远也比不上凌风!你不过是个卑劣的可怜虫,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这等龌龊之人碰我分毫。”
孙逸鸣一拳砸在石壁上,指节顿时血肉模糊。那鲜血顺着斑驳石壁缓缓流下,忽然那块扭曲变幻,化作白千翔七窍流血的面容。“孙猴儿,还我命来!”
孙逸鸣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对面石壁。他拼命摇头道:“不……不是我……是邪毒发作……我身不由己……”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膝中,想要逃避一切,可那些声音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少时,等一切平息,一个陌生的声音又在耳旁回响:“我终于等到你了……快来找我……快来……”
孙逸鸣顿时神思清明,遍体生寒,稍加思索,便发现这声音与在前几日在火山口拿到神农鼎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孙逸鸣试着回应了一句。
可那声音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重复着:“来找我……快来找我……”
孙逸鸣强撑着站起身,循着感知到的方向缓缓行去。甬道尽头隐约透着诡异的红光,等走到近前,却发现是一面石门,那红光就是从其间缝隙透出来的。
他凝力推开石门,一股浑厚森寒之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空间甚是宽大,葛千发盘膝而坐,双掌前推,将灵力缓缓注入前方的神农鼎中。
葛千发缓缓睁眼,内心十分诧异,暗道:“我开辟的这处石室十分隐秘,在外面布置了隐匿阵法,他是如何寻找到这里来的?”但他还是温和开口道:“逸鸣啊,你怎么来了?”
孙逸鸣诧道:“师父,您这是在……”
葛千发道:“破除神农鼎封印,需要以龙妖元神炼化的霸道侵蚀之力逐一冲破鼎中禁制,十年前,本是门主、小姐和我一起施力,进境甚快,可如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孙逸鸣道:“那徒儿来助你!”
葛千发想了想,便道:“好!”
孙逸鸣跃身到他对面,道:“那您教我该怎么做。”
葛千发神色凝重,道:“将灵力注入鼎中,随我引导即可,但切记不可深入探查,否则会被鼎中禁制反噬。”
孙逸鸣点头,双掌凝聚灵力,缓缓推向神农鼎。他的灵力甫一注入到其中,便觉一股隐隐约约的阴寒之气顺着灵力回流,渗入到他的灵脉之中。
“我终于找到你了,哈哈……”
这声音充满极尽欢喜之意,孙逸鸣听之竟比前两次更加清晰深刻。
他这次没有惊讶,缓缓闭上双眼,以意念回复:“我猜到你是谁了?别人都听不到你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所以……你为何要找我?”
那声音“呵呵”笑了两声道:“因为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脉?”
“什么?”孙逸鸣内心震荡得无以复加。
这时,葛千发发现他神色有异,输出的灵力也一阵紊乱,不由担忧道:“逸鸣,你没事吧?是不是难以抗衡神农鼎的禁制之力?”
孙逸鸣很快恢复平静,对葛千发道:“师父放心,徒儿只是初次接触这等神器,有些不适应罢了。”
他重新稳定灵力输出,那个声音继续说道:“……相同血脉的人可以产生一种类似于共鸣的感应,十年前我便感应到你出现在了我身边,可那时你灵力低微,再加上神农鼎封印依然强劲,但这十年,神农鼎受到地脉阴火之力侵蚀,封印渐弱,而你修为也日渐精进,所以你我之间的感应便愈发强烈了。”
“老祖宗?”
“欸——”那声音欣然答应了一声。
此刻孙逸鸣心境变化,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昏暗的空间之中。
他看见面前坐着一个无比衰老的男子,背靠在一株枯萎的大树上,干枯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而另一半张脸,眼眶深深凹陷,嘴唇干瘪,好似只剩下一张皮包裹着骨头。
孙逸鸣下意识后退一步,道:“你……你真是我先祖?伊梦斜?”
“孩子……一千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那声音从老者干裂的唇间挤出,带出腐朽的气息。
“等我?可我们之间辈分相差巨大,说白了,根本毫无亲情可言,而且在我之前,有那么多的族人,你为何会偏偏选中我?”
伊梦斜道:“因为时间刚刚好,千年之期,足令神农鼎封印减弱,而你刚好也修习了天魔生死经,这就是最好的缘分……孩子,想变强吗?想成为这世间最顶尖的强者吗?”
孙逸鸣两眼放光,脱口而出道:“当然想!”
伊梦斜道:“我察觉到你天魔生死经仅仅才修炼到第五重,以蚩尤血脉的天赋,进境不可能如此缓慢,是何原因?”
孙逸鸣道:“当年慕容门主只传授了我前五重心法,后来他死了,我便也止步不前。”
伊梦斜道:“这门主之位没传授给你吗?”
孙逸鸣摇了摇头道:“魔神门的传人另有天资卓越之人,轮不到我……”说罢,一阵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