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侯荣的吼声响起,手臂猛地发力,将闫福昌的脑袋狠狠按了下去。
“啾!”几乎是同一刻,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啸声,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
“稳住!听命令!”侯荣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战场的喧嚣。
闫福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挣脱出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端紧了那支新式步枪,食指虚扣在冰凉的扳机上,等待着那一声开火的指令。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看清了阵地前的景象。
百十米开外的岗上,敌军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的漫过坡地,直扑而来。
他们大多身着深蓝色军服,头上包裹着各色头巾,浓密的大胡子覆盖了半张脸。
成千上百把明晃晃的刺刀,在夏日的骄阳下,反射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连绵的寒光。
各种听不懂的、充满异域腔调的嚎叫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野蛮而疯狂的声浪,向西军单薄的土垒防线涌来。
最近的敌人,已经冲到了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闫福昌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因呐喊而扭曲的面容,看到胡须上,沾着的泥土和汗水,看到他们眼中,混杂着狂热与恐惧的殷红血丝。
“打!自由射击!把他们打下去!”
连长的命令声,终于在纷乱的战场上炸响。
霎时间,西军阵地上,爆豆般的枪声绵密地连成一片。
排枪齐射的威力骤然显现,冲在最前面的敌兵,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齐刷刷地倒下一片。
闫福昌也扣动了扳机。
“砰!”
新式步枪的后坐力,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肩窝。
一股熟悉的、略带灼热的燃气,从后膛缝隙泄出,擦过他的脸颊。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的敌兵,应声向前扑倒,身体在坡地上滚了两滚,便不再动弹。
然而,敌人的后阵,传来了更加急促的战鼓声,夹杂着尖锐的短笛音和军官声嘶力竭的、呜哩哇啦的叫骂声。
前面的人刚刚倒下,后面的人,立刻毫不犹豫地踩过同伴尚在抽搐的身体,继续向前猛冲。
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拍击着西军防线,这条看似摇摇欲坠的堤岸。
枪声、呐喊、垂死者的哀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疯狂刺激着每个人,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就在闫福昌前方七八米处,一名身材高大、留着浓密络腮胡的敌兵。
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狂吼,挺着刺刀,竟猛地朝着闫福昌把守的这段土垒直冲过来!
那明晃晃的、越来越近的刀尖,那狰狞扭曲的面孔,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攫住了闫福昌的呼吸。
他只觉手脚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让他忘记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僵在原地。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声,贴着闫福昌耳边响起。
他猛地一个激灵,只见那名已冲到他近前的大胡子敌兵,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瞬间绽开两朵刺目的血花,整个人重重地向后仰倒。
是侯荣!
他手中拿着支转轮手枪。在如此混乱、危急的关头,他依旧沉稳地完成了瞄准、击发,枪枪见血!
“福昌!别傻站着!快,点上火把!”
手枪的六发子弹,转眼打完,侯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他一边动作飞快地,准备给手枪换弹,一边用眼神,死死锁住前方源源不断的敌兵,头也不回地朝闫福昌大吼。
闫福昌这才如梦初醒,心脏因后怕而剧烈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膛。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边缘有些破损的火柴盒。
岭南潮湿的空气,让火柴头有些发软。
他颤抖着手划了好几根,“嗤啦”几声,火柴梗断落,却不见半点火星。
终于,一簇微弱的火苗,颤巍巍地亮起。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引燃了早就插在土垒缝隙里、浸透了油脂的火把。
“呼——”
火焰猛地跳跃起来,驱散了几分死亡的寒意。
侯荣伸手,从土垒内侧,专为存放手榴弹而挖出的壁龛里,掏出一个黑乎乎、沉甸甸的铁疙瘩——西军制式的铸铁手榴弹。
这种手榴弹因装填的是黑火药,为确保杀伤力,造得格外笨重。
一个足有四、五斤,必须靠明火点燃引信,投掷距离,最多也就二三十米。
在以往的运动战中,它显得颇为鸡肋。
但此刻,面对这如同蚁群般蜂拥而至、几乎要冲到脸上的敌军,这些“傻大黑粗”的笨家伙,却找到了最适合它们发挥的死亡舞台。
侯荣麻利地将手榴弹的引信,凑到火把上。“刺啦”一声,引信瞬间被点燃,冒出白烟,嘶嘶作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他手臂肌肉绷紧,腰膂发力,将这颗嘶嘶作响的死亡铁球,奋力抡向了土垒外,敌兵最密集的地方。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火光在敌群中迸现。
特制的铸铁外壳,炸裂开来,破片呈扇形向四周激射。
惨叫声顿时响起,四五个包着头巾的敌兵应声倒地,非死即伤,瞬间清空了一小片区域。
“看到了吗?就这样!朝人多的地方扔!”
侯荣朝闫福昌喊道,语气在急促中,夹杂着一丝鼓励。
闫福昌见状,狠狠一咬牙,也抓起一颗沉甸甸的手榴弹。
他学着侯荣的样子,将引信凑近火把。“嗤”,白烟冒出。
他看着那迅速缩短的引信,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表哥的动作,奋力向外抛去。
手榴弹划过一个不算远的弧线,落在侧方十几米远的地方,“轰”地一声爆炸了。
虽然准头差了些,但爆炸激起的泥土和破片,也成功杀伤了两三个敌人,引得那片敌兵一阵慌乱。
“好!就这么干!”
侯荣在百忙之中,赞许地吼了一嗓子,手下不停,又点燃一颗扔了出去。
兄弟二人,一个沉稳精准,一个略显慌乱却拼尽全力。
凭借着土垒的掩护,和手榴弹在近距离的强大杀伤,与身边同样死战不退的战友们一起,竟暂时遏制住了,正面敌人这波凶猛的冲击。
闫福昌看着表哥那虽然布满汗污,却如山般沉稳的背影。
心中翻腾的恐惧,似乎被这战斗的炽热驱散了许多,投弹和射击的动作,也渐渐变得果断起来。
然而,敌人实在是太多了,攻势也太过疯狂。
梁成富未料到不列滇人如此疯狂,且为了减少敌人火炮的杀伤,故而只在前沿阵地,布置了一个团的兵力,此时,却要承受敌军五个团的亡命冲击。
不列滇人显然已经孤注一掷,急促的军号、战鼓、短笛与军官凶狠的斥骂声,交织在一起,无情地催动着士兵向前冲锋。
视线所及,凡有转身溃逃,甚至只是稍稍迟疑的印度兵,立刻就会被后续跟进的、穿着红色军服的不列滇本土士兵,毫不留情地射杀。
后退是死,前进或许还有生机。
这种残酷的战场逻辑,驱使着这些殖民地的士兵,爆发出绝望的,困兽般的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