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岗南坡的阻击战,在不列滇人不计代价的亡命突击下,无可避免地滑入了最残酷的白刃战。
土垒防线多处告急。嘶吼的敌兵如潮水般涌来,拼命撕扯着每一处缺口。
西军士兵们用尽一切武器——步枪、手枪、刺刀、工兵铲,乃至捡起的石头、和攥紧的拳头,与翻越土垒的敌人殊死搏杀。
土垒内外,枪声、怒吼、惨嚎、兵刃的碰撞、垂死者的呻吟,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鲜血不断泼洒,浸透了壕沟。
脚下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又湿又滑。
闫福昌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只是机械地拿起手边任何武器,对着敌人开枪、捅刺、劈砍……
他身上已多处挂彩。左臂被刺刀划开一道深口,火辣辣地疼。
额头也被打破,血流下来,糊住半边视线,看出去的世界,一片模糊的暗红。
浑身力气,正随着鲜血的流淌,而慢慢消失,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破旧风箱,肺部灼痛难当。
他刺倒一个敌人后,趁机瞥向不远处的侯荣。
表哥的情况更糟。左肩军服撕裂,暗红血迹正迅速扩大。
挥动刺刀的动作,带着明显的凝滞,但眼神却依旧像头被困的狼,凶狠而坚韧,死死守护着阵地。
身边的战友身影,越来越稀疏。
许多熟悉的面孔,在恶战中,一个个的倒下。
土垒防线,在敌人亡命冲击下,已然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多处缺口被打开,红蓝身影如同脓血般涌入,眼看就要溃堤。
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雄浑嘹亮的冲锋号,如同九天龙吟,猛地从阵地后方,响彻云霄!
“呜呜——呜——呜呜——”
熟悉的号声,如同甘霖注入干涸的土地。
所有残存的西军战士精神一振,麻木的血液,重新开始沸腾!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冲啊!把洋鬼子打下去!”
“为了西王府!杀!”
大批身穿黄色军服的生力军,如同决堤洪流,从后方草坡怒吼着冲了上来。
他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刚突入阵地、还未站稳的敌军,发起了凶狠的反冲锋!
这是师长梁成富手中的王牌——30旅,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投入了战场!
与此同时,后方沉寂的西军炮群,终于发出了怒吼!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夏日绵延的滚雷,密集地砸在耳膜上。
大量榴弹和爆炸弹划破天空,带着凄厉呼啸,精准倾泻在土垒以北一百多米外,那片挤满了不列滇军后续梯队的区域。
炮弹如冰雹般落下,在红蓝人潮中,炸开一团团火光与浓烟。
灼热的弹片四处飞溅,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爆炸的气浪将断肢、武器和泥土一起抛向空中,又像血雨般摔落。
原本保持队形的不列滇后队,瞬间被这猛烈炮火覆盖,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恐慌。
这道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死亡之墙,有效地切断了敌人的后续力量,并给予了毁灭性打击。
前线西军将士的压力,骤然减轻。
随着身边敌人,因后援不继而越来越少,穿着黄色军服的战友,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石头岗南坡的防线,在经过一番惨烈拉锯后,终于被西军重新牢牢掌握在手中。
当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敌兵,被几把刺刀同时捅穿倒地后,闫福昌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猛地松了下来。
这一松懈,全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剧痛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眼前发黑,“噗通”一声,瘫坐在泥泞血污之中,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干涩得如同着了火。
过了好一阵,眩晕感才稍稍退去。
他用力晃晃昏沉的脑袋,目光扫过刚刚经历殊死搏杀的战场。
目之所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原本齐整的土垒已千疮百孔,焦黑的土壤与暗红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悲凉的色调。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火把油脂和皮肉烧焦的糊味。
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在土垒前后,交错枕藉,姿态各异。
断裂的步枪、卷刃的刺刀、散落的子弹袋,随处可见。
鲜血汇聚成小小的、暗红色的水洼,映照硝烟中的昏暗阳光。
许多受伤的西军士兵靠着土垒或同伴的尸体,发出压抑的呻吟。
医护兵们,紧张地在战场上穿梭,寻找还有气息的同袍,
胜利的代价,如此的沉重。
那些作为生力军的30旅战友们,在追杀敌人数百米后,回来接替了防务;
另一部分人,则打扫战场,开始默默地收殓烈士的遗体。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肃穆。
就在这时,闫福昌的目光定格在几步之外——侯荣斜躺在那里,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鲜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心中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
忘记了自身的伤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向表哥挪去。
左臂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
“同志!你受伤了!快坐下,别乱动!”
一名脸上沾满血污的年轻医护兵跑过来,一把按住他,语气急促地说道。
闫福昌几乎哭了出来,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医护兵的胳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拼命指向侯荣的方向:
“我没事!快去救救他!他至少中了三刀,伤得比我重得多!求求你快去!”
年轻医护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连连点头应道:
“我知道!你放心,我同事已经过去了!你看,他们正在处理!”
“你现在流血也不少,必须立刻止血!让我先帮你包扎!”
闫福昌奋力扭过头,泪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果然,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医护兵,已经跑到了侯荣身边,正利落地蹲下身,开始对他检查与包扎。
看到这一幕,闫福昌心头那根弦终于彻底松弛。
强烈的疲惫和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漫上头顶,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还想再问什么,还想再看看表哥是否安好,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耳中所有声音——医护兵的呼喊、伤员的呻吟、远处军官的命令……都迅速远去,变得模糊。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软,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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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大仗终于打完了,哎呀妈呀,写得我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