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解决了几股倭寇的巡逻兵和前出的哨位堡垒,项人尔所部人马几乎没花太多力气,便来到双木洲寨前。
双木洲营寨寨门紧闭,寨子地势高耸,以巨石为基座,竹木为辅,建的高耸坚固,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营寨之中,更兼有七人刀众中的大弟子藤田筱虎手持虎彻妖刀,亲自指挥倭寇守寨,防备之严,堪称密不透风。
项人尔站在寨门前,心中感慨道:“如此阵势,真要强攻硬取,不知要付出多大伤亡?”
只不过城寨虽坚,可外围防守似乎又过于空虚了些,简而言之,这一路打将过来,似乎过于容易了一些。
“是否有诈呢?”
项人尔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怎能因为些许疑云,就贻误战机?
只犹豫了片刻,项人尔便下达了攻击的号令,并且在认为己方已经吸引了倭寇足够的注意力的时候,向天空释放出作为信号的烟火。
跟随向导涂畔埋伏于寨后小路的戚弘毅看见烟火,立刻指挥队伍急速行军,准备按照战前约定,出其不意,攻击双木洲后寨。
走不多时,戚弘毅便抵达了双木桥桥头,只见一条湍急河流横亘眼前,河流之上,只有两棵古木并列,勉强可以通行。
身为兵家之人,戚弘毅一眼便看出此处的凶险之处。
面对如此狭窄的木桥,大军必须逐一通行,如此一来,自己辛苦钻研的威力无穷的阵法亦无法发挥作用。
若倭寇于对面设伏,便可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戚弘毅一向谨慎,几乎在看到木桥的一瞬间,便立即伸出手掌,令大军停止前进,自己则站在桥头观望。
向导涂畔见戚弘毅停止不前,催促道:“将军,快跟我走吧!这里正是通向倭寇寨后的必经之路,战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
戚弘毅沉吟半晌,道:“此地地形险恶,倭寇若在此地埋伏,只恐大军有进无退。”
“哎呀,正因为地形险恶,倭寇料定无人敢从此处进攻,反而不设埋伏,我当初就是从此处逃走的,”涂畔显得很着急。
他生怕戚弘毅怀疑,特意补充道:“若再犹豫,前寨佯攻大军久战之下,项监军恐有疏失。”
戚弘毅用兵谨慎,谋定而动,极少犯险,但涂畔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不按计划发起攻击,只怕会牵连前寨佯攻的项人尔,使之身陷险地。
见戚弘毅仍在犹豫,涂畔干脆只身走上双木桥,道:“既然将军如此谨慎,涂畔愿以己身,为将军开道。”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向前走去,竟果真安然无恙走到对面。
涂畔回头招手大喊道:“将军,对岸并无伏兵,您可以放心带兵通行。”
戚弘毅看涂畔安然无恙,疑窦顿消,向后军喊道:“谁人愿为先锋,为大军开道。”
“我。”
话音刚落,周勐竟抢在苏珏程晟之前开口,自告奋勇,抢那先锋之职。
戚弘毅点点头,道:“百夫长周勐听令,你带麾下百人队渡桥,于对岸建立阵地,护卫桥头,其余大军随后通行。”
下达军令之后,戚弘毅又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周勐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周勐的眼睛嘱咐道:“此处地形凶险,务必小心谨慎。”
周勐慨然领命,带领麾下百人队渡桥。
百人虽如一字长蛇,仍进退有序,以刀盾兵开道,周勐居中指挥调度,长枪手随后通行。
河流宽阔湍急,双木桥狭长难行,周勐带队步步挪移,逐渐接近了对岸。
此时此刻,在双木桥对岸,倭寇千弓佳射正带领一队倭兵,掩藏于茂密的林木之中。
千弓佳射本欲在此处以暗箭直取戚弘毅首级,却未料到他竟会派遣斥候先行,大军并未立即过桥。
眼看周勐小队即将渡过双木桥,倭兵有暴露风险,涂畔急忙大喊道:“大人们,此时再不现身,更待何时?”
虽未诱得主帅,却也到了不得不发之时。
一时之间,倭寇从茂密的林木之中齐出,堵在桥头,更有如蝗箭雨,从草丛树木之中激射而出。
面对箭雨,戚弘毅的士兵们反应迅速,各寻掩护,以避锋芒。
可周勐的百人小队,由于地形限制,则完全暴露于箭雨之下,或被箭雨射中,或失足跌入河流……
其状甚为凄惨。
“可恶,那家伙竟是奸细!”苏珏火爆脾气上来,用双铁戟斩落无数羽箭。
程晟见阵势不对,朝戚弘毅大喊:“将军,敌军早有埋伏,与其苦战,不如早撤!”
戚弘毅治军,纪律严明。
双木桥之上,周勐等人都在仍在苦战,未听军令,便会死战不退。
戚弘毅翻身上马,看着桥上的士兵,大声喊道:“周勐小队听令!”
“得令!”周勐在箭雨之中大喊。
本以为戚弘毅将要下达撤退的命令,不料戚弘毅却喊道:“不惜代价,攻占桥头,后退一步者,斩!”
话音一落,引来苏珏程晟二将注目观看。
虽心中不解,但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不容置疑。
周勐更是不疑有他,当即带队冒箭矢冲锋,死战不退。
戚弘毅何尝不知道自己陷入倭寇圈套。
可如今之势,周勐的百人队挤在狭长木桥,贸然后退,箭雨催逼之下,前队必然挤压后队,混乱之中,徒增伤亡。
况且如今项人尔已于前寨与倭寇交锋,自己这边贸然撤退,倭寇必集合全军攻击前寨项人尔部,同样会酿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木村武陟老狐狸设的这一局,可真是毒啊!”戚弘毅这样想着。
可他偏不是寻常战将,既然进退两难,他偏要有进不退。
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相信自己亲手锤炼的这支铁军,一定拥有虎口拔牙的能力和勇气。
“盾兵护卫,向前冲锋。”得到命令的周勐不再犹豫,立刻组织士兵向桥头的倭寇发起进攻。
眼看周勐英勇无畏,戚弘毅更增信心,于战马之上大喊道:“弓箭手出列,支援我军先锋。”
随着戚弘毅一声令下,未登上双木桥的军队中出来一列弓箭手,搭弓开箭,与对岸倭寇对射,双方隔岸激战。
混战之中,一双锐利的鹰眼正在对岸的树木丛中,紧紧地盯着戚弘毅。
为了方便观察情况,指挥军队作战而骑在高头大马的戚弘毅,无意中给了千弓佳射一个绝佳的射击视角。
丛林中的猎手将手中长弓搭上利箭,屏息凝神,暗自瞄准了敌方主帅的胸膛。
嗖——
长箭离弓,破空而飞,穿过人潮的间隙,越过奔腾的河流,直刺向戚弘毅滚烫的胸膛。
而此刻,戚弘毅心系双木桥战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顶着箭雨艰难前进的士兵们。
可久经战阵的他不仅拥有卓越的指挥能力,直觉也异常敏锐。
眼角的余光之中,戚弘毅猛然瞥见一道直奔自己而来的残影,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只觉一股疾风从掌心穿过,随后胸口一痛,坠下马来。
苏珏反应迅速,见主帅落马,立刻丢下铁戟,从身边士兵手里抢过一牌方盾,将戚弘毅紧紧护住。
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又有三支羽箭从对岸激射而来,两支被盾牌挡住,另一支则穿透了苏珏的手臂。
“盾兵列阵。”
随着程晟的一声大喊,手持盾牌的士兵们立刻环绕在戚弘毅周围,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
程晟冲入盾墙后面,急忙抱起戚弘毅,观察他的伤势,不料戚弘毅竟先他一步翻身而起,将胸口长箭拔出。
原来,那箭矢虽快,却被戚弘毅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握住,消减了八分力气,又遇铠甲阻挡,幸得未伤及要害。
饶是如此,箭矢仍有透甲之力,可见控弓之人功力不俗。
可惜千弓佳射绝对想不到,戚弘毅在铠甲之内,还穿着一件刀枪不入的玄武神甲,竟硬是挡住了这一箭之威。
“对面有神箭手,不可轻出,”戚弘毅提醒程晟后,同时又命令身边士兵:“取我弓箭来。”
不灭神箭手,难渡双木桥。
待戚弘毅拿到弓箭,便命令盾兵散开,他欲以身作饵,引出神箭手,一举灭之。
戚弘毅刚一冒头,便被千弓佳射盯紧,一发羽箭接踵而至,被早有防备的戚弘毅翻身躲过,并极速朝前疾跑,并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三”未出口,戚弘毅便猛地蹬地急刹,向反方向奔去,而在他面前一步之处,一支羽箭破空射来,插在泥地里。
如此反复数次,戚弘毅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羽箭,就在他自以为掌握了千弓佳射射击的间隔时间的时候,千弓佳射却突然调整了自己的射击方式,在一张长弓上同时搭上了两支羽箭。
第一发仍然被戚弘毅轻松躲过,可千弓佳射的第二发羽箭随着第一发立即发出,几乎没有任何间隔。
人在极速改变方向的刹那,很难再次变向,这一箭瞄准的是戚弘毅没有盔甲防御的脖子,必置戚弘毅于死地。
“苏珏,抛盾。”
几乎就在这一次变向的同时,戚弘毅朝苏珏发出一声大喊。
多年战场的默契使苏珏心领神会,运足力气将手中方盾向着戚弘毅凌空抛出,方盾飞转,在它挡住戚弘毅身体的刹那,那支要命的羽箭狠狠地钉在方盾之上。
作为倭寇中极为优秀的射手,千弓佳射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盾牌打动心神,而是又抽取了一支羽箭,搭在他的长弓之上,瞄准了戚弘毅的位置。
他知道,盾牌从戚弘毅身前掠过的片刻,便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恰如预料,飞旋的盾牌转瞬掠过,戚弘毅的身体渐渐显露出来。
可惜这一次,千弓佳射在盾牌后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在自己的羽箭压制下仓惶逃窜的戚弘毅,而是一个直立在他对面的顶盔掼甲、满弓搭箭的大将军。
从方才的试探和躲避中,戚弘毅已经确定了千弓佳射藏身的位置,并将用弓箭来对决弓箭。
挺立在大道中央的戚弘毅。
藏身于密林之中的千弓佳射。
二人隔河对望,满弓扣箭,互相瞄准了对方的要害。
箭术是最为精微细致的技术,呼吸之间,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想要用好弓箭,必先锤炼心性,学会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弃周遭万物于不顾,心中只有手中的箭和眼前的目标。
千弓佳射是个天生的哑巴,口不能言,这先天的缺陷却造就了他孤僻性格的同时,也给予了他极佳的专注力。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掌握了专注于一物,而忽略周遭一切的本领。
百发百中的射术,也是正是在他这一品质的加持下练成的。
一直以来,千弓佳射的眼中只有三件东西:自己、弓箭,以及眼前的猎物。
可是这次不同,这一次,千弓佳射自己也同时是对方的猎物。
嗖——
两箭几乎同时出手,在河道中央擦身而过,互相射向对方。
噗——
千弓佳射胸口中箭,从树上跌落下来,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千弓佳射在看到戚弘毅瞄准自己的瞬间,便早已预料到的事情,长箭出手,有死无生。
但是这一预料却让千弓佳射在出手之时,有了片刻的犹豫,虽然这犹豫转瞬即逝,变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就算被杀死的同时,也要杀死对方!”这是千弓佳射出手一瞬产生的念头。
尽管打定了杀死对方的决心,可惜这一瞬之间毕竟决定生死,千弓佳射不可避免地想了很多,这太多的想法使他的杀意变得不再纯粹。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千弓佳射射出的羽箭掠过戚弘毅的脖子,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瞬之间,高下立判。
千弓佳射的突然死亡给倭寇带来了不小的骚乱,趁着这空当,木桥上的周勐带队迅速冲锋,已经杀至桥头。
桥头鏖战,周勐的百人小队已经十不存一,只余下寥寥数人。
木桥狭窄,难以施展,周勐等人竟以身为盾,顶着倭寇的长矛向前冲锋。
周勐本人更将生死置之度外,举刀大喊:“兄弟们,死战不退,攻占桥头。”
在周勐的鼓舞之下,余下的几人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不顾被长矛刺穿的身体,大喝着向桥头迈进。
守卫木桥的倭寇眼见几人前赴后继,一个倒在长矛的穿刺之下,另一个推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心中皆大骇,面上俱失色。
凭此一腔血勇,周勐终于将战线推进至双木桥桥头,百人队尽殁,惟剩周勐一人,独自面对群寇的长矛。
周勐死守桥头,可孤身无援,砍倒数个倭寇后,被数十支长矛刺入身体,仍不肯退缩一步。
戚弘毅见此情状,扔下弓箭,从战马上取来长槊“破阵”,发出全军总攻的命令之后,率先冲上双木桥。
苏珏程晟见状,也各持兵器,先后登桥。
将帅带头冲锋,士兵皆紧随其后,士气高昂。
戚弘毅大步过桥,长槊挥舞之处,手持长矛刺伤周勐的倭寇纷纷倒地。
苏珏程晟紧随其后,从戚弘毅两侧杀出,冲入群倭之中,乱砍乱杀,其余士兵都趟着周勐百人队用生命踏出的尸山血海,冲杀过来,结阵杀贼。
周勐浑身是血,看见戚弘毅,用尽全身力气笑了笑,道:“将军,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做的怎么样?”
“做得好!”戚弘毅眼含热泪:“你是个出色的先锋。”
得到戚弘毅的认可,周勐显得很开心,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在长矛的支撑下,周勐站立在桥头,含笑而终。
将军战死沙场,得其所哉!
戚弘毅手中的这支军队,是他从征兵开始一点点亲手训练出的新军,是他心血的结晶。
军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头肉。
他虽练兵严苛,实则爱兵如子,成军以来屡战屡胜,鲜有伤亡,却未料想因一奸细,导致这前所未有的重大损失。
想到这里,戚弘毅悲从心头起,怒自胆边生,擦了擦充盈眼眶的热泪,大喝一声,挥舞长槊杀入群倭,以倭寇之血,祭奠兄弟之灵。
程晟持夹刀棍,苏珏拿双铁戟,各在一旁护卫杀敌,直至将桥头倭寇斩尽杀绝,无一放过。
杀完倭寇,盔甲上沾满鲜血的戚弘毅一把揪出躲在后方草丛的奸细涂畔,狠狠地掼在泥土之中。
那涂畔见戚弘毅竟能带兵杀过这地势险恶的双木桥,心中大骇不已,当即跪地求饶。
只见他磕头如捣蒜,哭诉道:“将军,小人妻子禇盼儿尚在倭酋木村武陟手中,他以我妻之命相胁,我不得已,方行此背义之事。况先前官军与寨中倭寇对战,都是屡战屡败,我对官军实无信心,方有今日之事。今见将军赫赫军威,不同以往,还望将军救我妻子。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万死莫赎,只求暂留一命,与我妻盼儿见最后一面,此生无悔。”
自始至终,戚弘毅都面无表情地听着涂畔为自己辩白。
待他说完,戚弘毅才冷冷地回应道:“为你妻子?我这牺牲的百人队,哪个没有父母妻儿?谁又让他们去见家人最后一面。”
涂畔跪在地上,感受到戚弘毅浓浓的杀意,急忙连滚带爬地转身逃跑,妄图求得一线生机。
长槊出手,裹挟风声,“噗”地刺穿了涂畔的胸膛。
戚弘毅疾行几步,走到涂畔身旁,道:“我不杀同胞,可也不容叛徒。”
说罢,戚弘毅用手抓住长槊槊尖后的八面破甲棱,用力一拔,长槊贯胸而出。
涂畔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倒地而亡。
戚弘毅将手中染血的长槊指向双木洲营寨的方向,下达了军令:“杀入营寨,斩尽倭奴,不留半个活口。”
“杀!”
大军如出山猛虎,带着浓烈的杀意猛扑向双木洲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