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都健儿多才俊,击楫竞中流。
驾百舸,乘千舟,逐长浪,追飞龙,渡涡流,凌海眼。
少年豪气重,八方任纵横。
看,烈烈旌旗展。
听,隆隆锣鼓声。
茫茫玄冥泽,尽驰骋。
——水都逐浪节
逐浪节乃水都一年一度的盛事。
逢此佳节,水都健儿们都要驾驶各样船只,从龟背岛出发,自玄冥泽大海眼形成的漩涡绕行一周,再回到龟背岛,先到者胜。
旌旗展,锣鼓喧。
参赛选手驾驶各色船只依次入场,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参赛船队之中,有五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
这五人都出自玄武门。
为首之人是一个叫做葛洪的少年,脚踏舟盾,可燃鲛油而旋螺桨,驰骋水面如履平地。
他是未来玄武门的继承人,也是今日盛会夺冠的大热门。
与他并驾齐驱的四位,亦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顾桑林既高且瘦,高出常人的身材使他于人群之中格外扎眼。他手中撑船用的长竹蒿上装着枪头,脚下扁舟如柳叶,灵活自如。
人称:竹蒿作枪柳叶舟,来如疾风去自由。
黄建业个头不高,却格外壮实。
他的脚下踏着铁甲龟船,手中拿着带长链的千斤铁镰,显得笨拙不堪,亦不被人们看好。
周若水,水都第一美女,一出场便是焦点中的焦点,男人们的眼睛被勾了去,魂儿也被勾了去,就连女人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体态轻盈,一苇渡江,脚下也确实只踏一根茅竹而已,似凌虚站在水面,仙气飘飘。
陆寻风,翩翩少年郎。
鼓风浪,驾帆船,须镖作铁扇,胸前轻摇风拂面。
葛洪看着周围四位好友,似缺少了什么。
环顾四周之后,葛洪开口询问道:“欸?闯子怎么还没到?”
葛洪口中的闯子,也是和他们几个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挚友,名为雷闯。
此人手中铁桨如刀,驾长舟,猛揺撸,速度飞快,乃葛洪最大的竞争对手。
可惜,雷闯每年的逐浪节,总会慢葛洪一程,被戏称作万年老二。
无巧不成书。
葛洪这边刚念叨着雷闯的名字,便见着后方驶来一艘高大无比的巨舰。
仰头看去,那舰首上持桨刀而立,威风凛凛的,不是雷闯,还能是谁?
要驱使如此巨舰,底舱中至少要有二三十个揺撸高手才行,看样子,雷闯是将桨刀一脉的年轻弟子全给叫来了。
“闯子,这算作弊了吧!”葛洪打趣道。
“又没规定必须一人参赛,”雷闯居高临下,占尽风头,挑衅道:“不择手段也要赢你。”
“大,不一定就是好的。”葛洪不以为意,道:“这次再输了,可不要恼哦!”
“哼!走着瞧。”雷闯自信满满。
一声炮响,逐浪节竞速赛正式开始。
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葛洪的舟盾轻便灵活,燃鲛油而飞旋桨,一马当先;雷闯的大船人力虽多,起步却慢,反而要落后一步。
“一苇渡江”的周若水和“柳叶轻舟”的顾桑林紧随其后,二人脚踏之舟极为轻便,起步迅速,看似并驾齐驱,实则你追我赶,在暗自较劲。
参赛健儿中不乏好事之徒,暗中钦慕周若水,为博美人一笑,有意横舟阻挡顾桑林。
可顾桑林手中竹蒿枪岂是吃素的?
那竹蒿枪只一拨一震,便将试图阻拦的那些的船只尽数挑开,让干扰比赛的登徒子们在水中打几个转,便都晕头转向,不分头尾。
顾桑林和周若水隔空较劲之时,却听身后风鼓水动,一道帆影自二人之间疾驰而过。
“当风轻借力,随浪好行舟。”
陆寻风顺风扬帆,超越二人之后,还不忘回头回头看看,吟诵两句诗章。
“好小子!”顾桑林和周若水齐呼一声,奋起直追,可哪里追的上这顺风顺水的帆船。
追逐之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大吼:“寻风小兄弟,跑那么快,载我一程如何。”
话音刚落,又听呼呼风声驰过耳畔,黄建业的千斤铁镰自顾桑林和周若水之间飞速掠过,死死钩在陆寻风的帆船之上。
帆船在疾驰之中,被这铁镰一拽,陡然减速,陆寻风更是身形不稳,猛地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船上。
风度翩翩的陆寻风经此一跌,形象尽毁,气的朝身后大喊:“建业兄,你咋就知道欺负我,葛洪大哥的舟盾可比我的帆船快的多,你怎么不借他的力?”
黄建业握紧连接铁镰的粗壮铁链,一脸无辜地喊道:“寻风小兄弟,没办法,我这铁链不够长,实在是够不着前面的舟盾啊!”
铁甲龟船笨重无比,那小小帆船又岂能拖得动?
不一会儿,顾桑林和周若水二人便又追了上来,并同时看向陆寻风,异口同声道:“怎么着,不神气了吧!”
然而,未等二人超越陆寻风的帆船,却忽然觉得身后浪涌异常,推的并驾齐驱的三人的船只七扭八歪。
未待三人稳住身形,却见雷闯的大船已从旁驶过,飞速揺桨激起了大片水花,湿透了三人的衣衫。
看着雷闯大船远去的背影,三人都忍不住骂出声来,可雷闯却并不在意。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目前还处在遥遥领先位置的葛洪。
雷闯的大船起步虽慢,但有多人揺桨,破浪而行,竟连超数船,终于排到了葛洪身后,但也仅限于此,只能望其项背。
虽落于葛洪之后,雷闯却并不着急,未经过大海眼上方的巨大漩涡,胜负便尚未可知。
大漩涡,是玄冥泽底部的无底海眼吞噬玄冥泽水形成的,激流汹涌,凶险异常。
逐浪节的船只均要沿水波流转方向绕过大漩涡,折返回龟背岛,才算成功。
船只到达漩涡,才是真正考验水都健儿们操船技术的时刻。
一般来说,越靠近漩涡中心,水流越急,船行越快,路程越短,脱离漩涡之时,还可借漩涡之力将船只甩出去,使船只获得一个极快的初速度,以此奠定胜局。
然而,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如果船只的动力不足以脱离漩涡,将被大漩涡吸走,极有可能落得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而这大漩涡,也是雷闯精心谋划的胜负手。
葛洪率先到达大漩涡,却并未盲目靠近漩涡中心,而是选择了一个舟盾有十足把握的距离切入,以便旋转一周后能顺利脱离。
这也是水都健儿们普遍的选择。
雷闯紧随其后。
他亲自操舵,欲借大漩涡之力超越葛洪。
于是雷闯扭转舵盘,向更为靠近漩涡中心的“捷径”冲了过去。
漩涡的激流掀动大船,使巨大的船身朝漩涡中心一侧倾斜过去,底舱的桨手也纷纷聚在倾斜一侧,疯狂揺桨以对抗漩涡的吸力,避免被大漩涡吸至中心。
由于水流更急,路程更短,位于漩涡内侧的雷闯大船船头很快便赶上了葛洪的舟盾,隐隐有反超的势头。
葛洪见状,将身体微微一侧,舟盾一偏,便又向漩涡中心靠近了一些。
舟盾虽有鲛油燃烧驱动的螺桨助力,可舟小而轻,转向全靠站在舟盾上人的重心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微弱的变化都可能引起巨大的失衡,可谓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对操舟之人的操作能力要求极高。
但俗话说得好:艺高人胆大。
葛洪敢于如此靠近海眼,几乎已经是操作能力的极限,一点微风,一点乱流,都可能使舟盾有倾覆之危。
然而,葛洪的身体与舟盾达成了微妙的平衡,真正做到了人舟一体,如履薄冰,尚能从容不迫。
眼看葛洪又一次超越自己,雷闯心中一急,竟再次转舵,又一次向海眼中心靠过去,试图借海眼激流再度反超葛洪。
底舱的桨手感知到这种变化,用尽全身力气揺桨,拼命对抗海眼的吸力。
“不能再靠近了!要被吸进去了。”桨手们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通过连接甲板和底舱的大喇叭朝雷闯喊话。
雷闯看了一眼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葛洪,心中发了狠,喊一声:“努力,我们出的去。”
说罢,他竟不顾劝阻再次转舵,又朝海眼进了一步,大船随海眼流转,竟一点点超越了葛洪的舟盾。
葛洪已经无法再靠近海眼了,凭他一人之力,当前位置已是极限。
很快,葛洪的舟盾和雷闯的大船都在漩涡中完成了调头,接近脱离海眼之地。
“转向,冲出去。”
雷闯大喊一声,将手中舵盘反向扳转到极限,底舱的桨手们也纷纷扔下手中的桨,冲向船身另一侧,试图用重量的突然变化将船身扳正,使之冲出海眼。
葛洪也将身体重心向漩涡外侧偏去,飞旋的螺桨对抗着漩涡的激流,发出“吱扭吱扭”两声吃力的怪响,随着“轰”的一声爆鸣,脚下的舟盾如离弦之箭般,顺利地被大漩涡甩了出去。
脱离大漩涡之后,葛洪调整舟盾,欲迅速驶回龟背岛,可扭头一看,却不见雷闯大船的踪影。
葛洪心中大惊,急忙回头细看,见雷闯的大船果然没有顺利脱离漩涡,被搅得船身失控,正旋转着朝漩涡中心跌落。
与此同时,落在后面的顾桑林、周若水、陆寻风及黄建业,正迎面驶来,准备冲击海眼漩涡。
“桑林、建业、若水、寻风,随我救人!”葛洪大喊一声,身体一斜,脚下舟盾绕着四人的船只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葛洪带领刚刚脱离漩涡的四人,重新进入海眼漩涡之中。
“建业,拉住大船。”黄建业的铁甲龟船被葛洪挡在漩涡之外,听到葛洪喊话,黄建业立刻甩动手中千斤铁镰,瞄准雷闯的大船猛抛过去,一下便勾住大船的船身。
大船受海眼漩涡吸引,早已失控,纵然黄建业有天生神力,奈何脚下无根,连同铁甲龟船一起,被逐渐拖向海眼漩涡。
见势不妙,黄建业一脚将铁甲龟船上的锚索踢落水中,随着船锚的下沉,被不断拉近海眼漩涡的铁甲龟船终于停下。
黄建业将铁索绕过后背,用力拉扯,直憋的满脸通红,气喘如牛,仍不肯稍有松懈,与漩涡中的大船对抗。
与此同时,葛洪已带顾桑林、周若水、陆寻风三人进入海眼漩涡之中。
葛洪的舟盾有螺桨助力,敢于深入漩涡,不多时,便驶至大船外围。
舟盾随漩涡而旋转,每转一圈,便路过大船一次。
其他三人则在外围等候,不敢深入。
危急时刻,只能弃船保人。
葛洪靠近大船之时,顺手拉了一名底舱桨手,放在舟盾之上。
舟盾狭小,乘坐两人已是极限,葛洪欲先将此人救出,再深入海眼漩涡,可由于增加一人,舟盾重量陡增,操纵也变得困难。
葛洪试了几次,竟始终无法冲出漩涡。
见此情状,外围的周若水自告奋勇,欲独驾一根茅竹继续深入,从旁接应。
顾桑林和陆寻风虽欲阻拦,但见周若水胸有成竹,又看到葛洪处于危机之中,也只好让她试试。
不多时,周若水便来到葛洪外围水域,大喊道:“把人给我!”
葛洪心领神会,立刻调整舟盾速度,使其与旋转之中的周若水并驾齐驱,将手中桨手一抛,扔向周若水。
周若水运起绝技“拂水掌法”,竟将那人稳稳接住,喊一声:“桑林,接着。”
喊罢,便又顺势将人抛向更外围的顾桑林。
顾桑林听到话,竹蒿枪一抖,引导那人腰身,将人接引到柳叶舟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的配合越来越得心应手:
黄建业拼命拉住大船,减缓其跌入漩涡中心的速度;
葛洪、周若水以及顾桑林和陆寻风四人,则形成完美的三级接力。
葛洪驾舟盾在最内侧,周若水乘茅竹居中,顾桑林和陆寻风则处于外围。
周若水脚下的茅竹轻便,虽然在漩涡中部,速度不慢于处于更接近漩涡眼的葛洪的舟盾太多,而葛洪也只需要稍稍减缓速度,便足以与周若水在旋转中始终保持一致。
至于最外围的顾桑林和陆寻风,速度更慢,路程更长,干脆在分列两个半圆的顶点。
这样,每次随漩涡旋转半圈,靠近中心的葛洪和周若水刚好转够一圈,顾桑林和陆寻风便可轮流用柳叶舟和帆船接应,以最快的速度救人。
不多时,密切配合的五人便已救出底舱所有的桨手,接下来,轮到甲板上掌舵的雷闯本人了。
“闯子,跳下来。”葛洪经过大船,朝甲板上的雷闯大喊。
雷闯向来怕高,心生畏惧。
他颤巍巍爬上船帮,看着下面的汹涌波涛,突感一阵眩晕,而大船无人掌舵,又向海眼漩涡中心猛地一跌,竟将雷闯又掀回甲板之上。
眼看此次无望接引,葛洪只好再等舟盾随水流绕行一周,等再次接近大船之后,再尝试接引雷闯。
不料葛洪再次路过大船时,雷闯竟先自己放弃了。
他哭喊道:“葛哥,别管我了,这里实在太高,我不敢跳,你们快走吧,我急功近利,自作自受,带领兄弟们身犯险地,合该有此报应。”
“说什么胡话,兄弟一场,怎么眼睁睁看你跌入海眼。”葛洪怒斥道。
他知道雷闯生来怕高,便又朝另一边的陆寻风大喊:“寻风,搭梯子!”
陆寻风闻言,心领神会,将手中须镖做的铁扇一甩,十枚须镖一起射出,错落有致地钉在大船之上,组成一个可以攀缘而下的阶梯。
眼见舟盾又将错过大船,葛洪朝雷闯大喊:“闯子,爬下来,下一圈我来接你。”
舟盾绕漩涡再行一周,到大船附近时,见雷闯果然沿着须镖钉的梯子爬了下来。
葛洪紧紧拉住雷闯的手,如法炮制,经过周若水接力,将雷闯丢出海眼漩涡,被顾桑林接在柳叶舟中。
救下所有人之后,葛洪也是时候让自己脱离海眼了。
他重心向外,猛踏舟盾,陡然转向,一下便被漩涡甩出。
周若水则运起拂水掌,身体腾起,以掌力击打水中茅竹,借力腾空,体态轻盈,飘飘若仙,稳稳降落在陆寻风的帆船之上。
见众人得脱,早已精疲力尽的黄建业终于可以松开手中铁索。
没了铁镰的牵绊,那大船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入漩涡中心,被一点点吞没,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便是水都的最后一次逐浪节。
雷闯的大船被海眼漩涡吞入不久,大海眼便遭堵塞,漩涡也不复存在,玄冥泽连年涨水,龟背岛也逐渐被淹没。
就连承载玄武门百年传承的玄武像,也被上涨的玄冥泽唾沫,只剩下玄武背上高昂的蛇头浮在水面。
玄武门主葛洪面对困局,设法堵住了龟背岛四周出水的四个小海眼,将玄冥泽彻底困成了一潭死水。
与此同时,葛洪深信大海眼有被重新疏通的一天,为防止那一天到来之时,玄冥泽水尽数入海,而使玄冥泽干涸。
为防止上述情况发生,葛洪在玄武像四足设立“桑”、“建”、“若”、“寻”四极堂,命顾桑林、黄建业、周若水、陆寻风为堂主,监视玄冥泽动静,并在大海眼疏通,水位下降至玄武像完全出水之时,打通被封堵的四个小海眼,使玄冥泽水重新达到出入平衡的状态。
任谁也不会料到,这一极具史诗和浪漫主义的安排,却成为玄武门裂痕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