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后的反击
晨光挣扎着穿透榕树巨大树冠的缝隙，在泥泞的阵地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
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硝烟、新鲜的血腥、焦糊的皮肉和湿木头燃烧的呛人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炮击过后的死寂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紧绷取代，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致命的一放。
徐天亮趴在最前沿一道被炸塌了半边的胸墙后，半个身子探在外面。
他手里举着个缴获鬼子的九九式望远镜，那黄铜镜筒上的膏药旗标记格外刺眼。
他一边调整焦距，一边用金陵腔调拖长了音，
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亢奋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乖乖隆地咚！
瞅瞅！瞅瞅那帮龟孙子！
炮打得抠抠搜搜，跟娘们儿撒尿似的，滴滴答答没个痛快劲儿！
这他娘的就让步兵上来送死啦？
真当咱爷们是泥捏的菩萨，光挨打不还手啊？”
他咂咂嘴，镜头里清晰地映出远处雨林边缘，影影绰绰的草黄色身影正依托着树木和弹坑，缓慢而谨慎地向前蠕动集结。
“徐排长！”
紧挨着他的孙二狗猛地压低声音，河南腔调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招子放亮点！
你那破镜子反光！
当心招来阎王点名！”
他粗糙的手指狠狠戳了戳徐天亮手中那晃动的镜片。
“嗨！老孙你也忒……”
徐天亮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刚想扭头反驳两句“老子福大命大”，话还在喉咙里打转——
铛——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爆响！
徐天亮只觉得手中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撕裂他的虎口！
那架九九式望远镜的目镜镜片瞬间炸裂开来！
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冰花般四溅飞射！
灼热的气浪带着刺鼻的火药味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几片滚烫的玻璃碴子甚至嵌进了他握着镜筒的手背，传来钻心的刺痛！
“啊——！”
徐天亮像被滚油烫了屁股的猴子，怪叫一声，触电般猛地向后缩回胸墙后面！
肝胆俱裂！
他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背靠着湿漉漉的沙袋，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混合着雨水小溪般淌下。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子弹掠过的灼热幻痛。
手背上嵌着的玻璃碎片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
“哈！”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嗤笑从旁边的树根掩体后传来。
古之月那张沾满硝烟泥污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苏北口音响亮得能让附近几个掩体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徐排长，这毛病还没改？
当年苏州河边儿上，鬼子影儿都没见着，是谁吓得一泡热尿滋湿了新发的黄呢子马裤？
‘尿裤子排长’的名号，可是响当当啊！
怎么着？
今天这泡尿，是打算憋回去，还是就地解决？”
“噗嗤……”
“哈哈哈！”
“尿裤子排长！
是你是你！”
“徐排长，黄呢子马裤可金贵，省着点尿啊！”
周围的几个老兵，赵大虎、赵二虎、小周、甚至惊魂未定的刘爱民，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压抑紧绷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揭老底”和哄笑冲淡了些许。
徐天亮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恼羞成怒地瞪了古之月一眼，又心虚地扫视了一圈哄笑的弟兄，
最后只能悻悻地缩了缩脖子，背起汤姆逊冲锋枪，抓起旁边一支上了刺刀的m1917式步枪，
把脸死死埋进臂弯里装死，嘴里嘟囔着：
“操……陈芝麻烂谷子……老子……老子看鬼子！
看鬼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敬业”，阵地前方五十米左右，那片被炮火反复耕耘、遍布弹坑和烂泥的开阔地上——
轰！轰隆！轰——！！！
几团巨大的、带着沉闷回响的火球猛地炸开！
不是炮弹！
是孙二狗昨夜带人紧急埋设的压发雷和绊发雷被触发了！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兵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狂暴的气浪撕碎、抛飞！
破碎的肢体和内脏碎片混合着泥浆漫天飞舞！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杀给给——！”
“冲上去！”
后续的鬼子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激起了凶性，
也或许是退无可退，在军官歇斯底里的嚎叫下，残存的几十个身影如同打了鸡血，嚎叫着从藏身处跃起，
端着上了刺刀的九九式步枪，踏着同伴的血肉残骸，朝着近在咫尺的阵地猛扑过来！
皮靴踏烂泥水的“噗嗤”声、野兽般的嘶吼声瞬间压过了爆炸的余音！
“开火！！！”
李营长炸雷般的命令从树根掩体后响起！
“弟兄们！招呼！”
徐天亮像是要把刚才的羞愤和惊吓全部发泄出去，猛地抬起头，金陵腔调带着破音的嘶吼！
他第一个抓起脚边两颗刚分发到手的mK2手雷，拇指挑开保险环，在钢盔上绕一圈，抡圆了胳膊就朝着冲锋的鬼子兵群砸了过去！
动作快得带起风声！
呼！呼！呼！
阵地上瞬间下起一阵手雷雨！
几十颗墨绿色的“铁菠萝”带着死神的问候，划着弧线，如同冰雹般砸向冲锋的鬼子头顶！
轰！轰！轰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在鬼子冲锋队形中疯狂绽放！
橘红色的火球此起彼伏！
致命的预制破片和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绞肉机！
惨叫声、肢体撕裂声、武器破碎声响成一片！冲锋的势头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
“打！”
古之月的吼声紧随其后！
哒哒哒哒哒——！！！
布伦轻机枪那标志性的、如同撕扯亚麻布般的高亢啸叫率先爆发！
赵大虎操控着冰冷的枪身，枪口喷吐着狂暴的火舌，子弹泼水般扫向混乱的鬼子群！
砰砰砰！砰砰！
花旗中正式步枪沉稳的点射如同夺命的鼓点，古之月、张自茂等枪法精准的老兵如同冰冷的机器，每一次枪响都伴随着一个身影栽倒！
突突突突——！
汤姆逊冲锋枪狂暴的嘶吼在近距离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
徐天亮、孙二狗等人手中的“芝加哥打字机”喷吐着火焰，将冲近三十米内的鬼子扫倒一片！
新到的m1卡宾枪也加入了合唱，清脆的射击声如同密集的鼓点！
更令人胆寒的是侧翼一挺刚刚架设好的勃朗宁m1917水冷重机枪！
那沉闷厚重、如同重锤敲击铁砧般的“咚咚咚”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30-06重弹头如同死神的镰刀，所过之处，无论是人体还是树木，都被轻易地撕裂、贯穿！
鬼子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阵前五十米到一百米的区域瞬间化作血腥的屠宰场！
泥浆被染成了暗红色，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手雷！投弹！”
残存的鬼子兵也被逼到了绝路，几个悍不畏死的家伙嚎叫着，奋力将手中的九七式手雷朝着阵地前沿的散兵线狠狠甩了过来！
黑乎乎的手雷冒着青烟，在空中翻滚！
“小心！”
古之月眼神一凝！春田步枪闪电般抬起！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
一颗翻滚在空中的手雷被精准地凌空击中！
轰——！！！
手雷在空中猛烈爆炸！
橘红色的火球和致命的破片如同天女散花！
下方几个正准备投弹和冲锋的鬼子兵瞬间被笼罩！
惨叫着倒在了血泊里！
“狗日的！”
徐天亮抓住机会，汤姆逊对着另外几个投弹的鬼子就是一个长点射！
“哒哒哒哒——！”
子弹精准地钻入目标的身体，将他们连同刚掏出来的手雷一起打翻在地！
手雷滚落在泥水里，“嗤嗤”冒着白烟，随即轰然炸响，又带倒了旁边几个倒霉蛋！
然而，还是有几颗手雷越过了前沿，落进了散兵线！
轰！轰！
爆炸的火光和浓烟在几处掩体后腾起！
几声短促的惨叫传来！
几个士兵被炸翻在地，血肉模糊！
一处机枪阵地瞬间哑火！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火力缺口，十来个杀红了眼的鬼子兵嚎叫着，
如同亡命的疯狗，端着滴血的刺刀，猛地从硝烟中窜出，一头扎进了阵地！
雪亮的刺刀在晨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寒光！
当先一个鬼子军曹面目狰狞，挥舞着指挥刀，直扑最近的徐天亮！
“操！”
徐天亮刚打空弹匣，再换弹匣已然不及！
眼看刺刀就要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