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好像有人发现我们了……”女童声音发颤,细细弱弱,带着刺骨的惊惧。
“放心!”男童冷冷打断,“咱们这副模样,活人根本看不见!”
话音未落,两道瘦小的残影忽地一晃,硬生生从岳阑珊探来的气息旁穿过,径直掠进船腹梯道。
女童怯怯跟在后面,声音黏腻又犹疑:“我们非得去找义父么?不是说……只要回镇上,找到娘,就能复苏么……”
“闭嘴!”男童厉声喝止,脚下丝毫不停,“咱们都死成这副模样了,远离了那座岛,还能不能撑到镇上都难说!找到义父——才算有了靠头!快找!”
舱底堆积的货箱高高压叠,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潮腥,两道无形残魂却毫不迟疑,穿箱而过,步伐急切。
“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对!”
“气息不对……义父的气息不是这样的……”
“再找!绝对在船上,不可能找不到!”
急促的对话变得凌乱而零碎,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焦躁、狂乱。
明明能嗅到那股熟悉的森寒,却总在指尖前寸寸溜走。
忽然——
整艘船猛地一颤,船身侧倾,角度比岛屿炸开时的巨浪更凶猛!压箱的铁链被震得铿锵作响,木架在黑暗中呻吟着崩裂,成排货物倾轧下来。
轰隆声里,黑雾仿佛被什么力量搅开,猛地涌散,舱底的光线一瞬暗沉了数分。
女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扑倒,惊惶失措地抓住了空气:“……哥?这黑……咋这么瘆得慌……”
“岛……岛炸了……‘它们’……‘它们’活过来了!”男童的残魂猛地一缩,声音在震荡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感应到,柳姬阳身虽毁,可那遍布全岛,却被陨铁镇压百年、无法掌控的阴魄,竟因岛屿被炸、陨铁移位,骤然从海底汹涌而起,翻卷着无数阴丝,如潮水般冲击着四面八方。
甲板上,狂风卷着巨浪,怒吼如猛兽。
诸葛玄死死攥住船舷,星盘在手中抖得指针乱舞,根本无法定向。他面色铁青,狠狠一握,将星盘收起,弓身抵御着扑面的烈风,跌跌撞撞地朝舵楼奔去。
就在众人的惊叫呼声中,混沌的海天之间,一幕恐怖的景象正在凝聚。
海水深处,成千上万条阴丝翻卷而出,纠缠、蠕动,像溃堤的黑潮,攀上波涛,逐渐在虚空中聚合。
那“皮肤”青灰森冷,实则是无数阴丝交织出的膜络,上面浮现出诡谲的符纹,宛若怨影的泪痕。
高处,阴丝簇拥成一顶鎏金般的冠冕,森冷威严,仿佛由黑暗亲手铸成。
冠冕下,两点猩红光焰骤然亮起,幽深似渊,不是眼睛,而是纯粹吞噬欲望的漩涡。 耳上,悬挂的金环随动作轻轻摇晃,却丝毫掩不住那股凶戾与森寒。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覆满阴丝、血红爪甲的巨掌在风浪中撕裂空气,掌上符文闪烁,仿佛承载着天地间的诅咒。
其庞然之躯半浮于怒涛之上,犹如一座陡然升起的暗礁山峦,激得周围海水疯狂倒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云雾如妖氛般在他身畔翻涌。
那双猩红的眸光漠然扫过海面,最终落在了自己新生的手臂之上。
五指缓缓收拢,攥碎了萦绕的雾气,仿佛将百年的沉寂与屈辱一并捏碎。
在他身周,海域已然沸腾!
鲛鱼鼓浪,波涛翻涌,水桶粗的章鱼触腕狂乱鞭挞着海水,触腕吸盘泛着冷冽寒芒;成队的巨蟹举钳砸向浪涛,炸起漫天水幕;
不计其数的骨翼飞鱼尖啸着扑掠穿梭,如同为它们的主人织就一张死亡的罗网。
船上众人正惶恐不安地看着海面上的异动,锦衣卫的声音突然响起:“郡主,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狂风暴雨之中,岳阑珊踉甩开锦衣卫的手,踉跄着从摇晃的船影里跌出来,衣摆被狂风撕扯,她脸上却不见半点惶恐,只有一种病态的阴郁。
“珊儿!你疯了不成!?”岳清澄的怒吼穿透风雨。她刚稳住身形冲出船舱,就看到妹妹这副走火入魔的模样,心直往下沉。“那是朝廷要犯!快,把桶放下!”
岳阑珊对她的呵斥充耳不闻。
她狠厉的把桶顿在甲板上,指尖猛地抠进桶盖的缝隙——“嘎嘣”一声脆响,桶盖连同那根象征秩序与囚禁的官府封条,被她生生掰断!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药陈腐气息与肉体糜烂味道的恶臭,从桶中弥漫开来。
她掩住口鼻,低头盯着桶中沉寂不动的怪诞身影,眼底闪过一瞬的错愕,低声自言自语:“竟然不是你搞得?!”
她望向海面,又望向桶中,突然眸光一闪:“就算不是你,那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定然知道些什么!”
她手如鬼魅,探入桶中,精准地抓住了那枚深陷入肉、钉在幽煌眉心要穴,令他陷入龟息的粗长银针。
“住手!!” 辛澜玉与三老远远瞧见,肝胆俱裂,飞身去阻。
但,迟了。
岳阑珊手腕一较力,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将银针猛地抽出!
噗——!
铁桶中,那具被药物和岁月共同改造得臃肿不堪、四肢因被囚而萎缩的躯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松弛如败絮的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百…百多年了……”
幽煌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从恶臭的木桶中仰起那颗硕大诡异的头颅,浑浊的青黄色眼珠,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阴丝与怪鱼搅动的幽冥海面。
“这景象……我竟然……还能再见到……”
岳阑珊遮掩着口鼻,指缝间露出的刀疤脸上,病态的狂热几乎要灼烧起来:“你在说什么鬼话?!说清楚!”
“鬼话?呵呵……”幽煌的头颅机械地转动,发出“咔吧”的脆响,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当年……我乘船至此,海面上……就是这般末日景象……那些渤海国旧族人,在岛下挖着地宫时……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
他每说几个字,就贪婪地吸一口咸腥的空气,仿佛这对他而言是续命的良药。
“地宫?!” 刚冲出船舱的岳清澄恰好听到最后两个字,脸色瞬间煞白,“你说清楚!哪些渤海遗民?地宫是怎么回事?”
南星紧随其后,眼神锐利如刀:“那时就已经在修?不是数十年前才……”
她的话没说完,目光和岳清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甲板另一侧。
风雨中,那对姐妹正凝神望着海面狰狞的异象。
金宝儿感受到那道目光,执扇的手腕微抬,格开扑面而来的雨幕,随即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
幽煌臃肿的躯体在药液中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我来此岛,只为寻几味世间绝迹的草药……登岛易,离岛难。那座岛……突然活了,我们的船沉了,它把我们所有人都困住了,一困……就是百年。”
“胡说!”岳清澄厉声打断,她无法接受这个颠覆认知的故事,“你们明明还去过津沽,去过佛手岭,我的娘亲便是被你带人抓来的!”
“你的娘亲,哦,你是说压制住柳姬的那位。”幽煌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竟似在笑。
他抬眼看向南星,“那些被尘封的往事我不说,恐怕你们……这辈子也窥不见真相的一角!她的母亲和外公……才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南星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我连我自己的过去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母亲和外公?!”
“那些谜底,你们该去京城……那潭深水里捞了。反正,那些恩怨与我无关。我救活柳姬,不过是……想借她之力,对抗那些阴魂不散的渤海国旧族人罢了。”
“一派胡言!”岳清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杀人剖尸,以癸血炼制红铅丹药……你这魔头,也配装什么无辜?!说什么对抗?难道不是你囚禁了敖蒙和他的族人?鱼鳞坡之战不是你们引起的?!”
“鱼鳞坡……哈哈……哈哈哈!”幽煌猛地爆发出一阵嘶哑扭曲的狂笑,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怨毒与讥诮的疯狂,更像是在仓促地转移着话题。
“我们在北山洞,最开始不过是想炼几颗‘幻神丹’吊命……是敖蒙!是他带着人冲进来,要抢我们的丹,夺我们的方!你们所说的鱼鳞坡血战,怕是敖蒙叛大月蛮,才酿成惨剧,与我……何干?”
这惊天的反转,让甲板上的空气几乎凝固。
船舱之下,女童的残魂猛地一颤。
“哥!我……我好像感觉到了!”
男童的残影也骤然停滞,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不对……这气息……义父的气息……在甲板上!”
上方传来,金宝儿压过了风浪,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你口中的地宫……里面,到底有什么?”
幽煌尚未开口——
轰!!!
那只覆满阴丝、血红爪甲的巨妖,已然凝聚成型,蹚开怒海,踏碎山峦般的巨浪,挟着灭绝天地般的威势,朝大船横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