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递过笔,池兴、龚商顿时面无人色,都不敢去接。
一旁同值的夜班书吏也“噗通”跪下。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样的!”宋大怒喝,“这夜间值守的差事可是你们上赶着抢过去的,就这么办差!
总共九个人,一个偷换赈灾粮,两人迟到早退,还有个代签名的......”
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向池兴、龚商,凌厉的目光扫过其余人。
夜间值守虽无餐食,却可日支三十文夜值钱。
一般衙役月俸仅一千八百文,这多得的三十文于衙役而言是个美差,众人无不趋之若鹜。
最近又是缉盗又是施粥,府衙人手吃紧,上下都忙得团团转。
夜间随宋大缉拿盗贼的那群兄弟,他们领着同等的夜直钱,几乎彻夜奔走,数日下来个个都清减了不少。
而这几人明明分得闲差,却因衙中繁忙,监管松弛而怠惰至此,实在可恨!
宋大让人将这八人押下去,交由判官逐个审问,看看他们平日都是怎么当差的!
安排好后,他转首对林知夏道:“大人,这样看来,粮库未必是铁桶一块。”
林知夏颔首:“粮库为一端,谢家那边也要祥查,另外,关于阴栖草和阳栖草,你遣人去城内的药堂打听一下,看最近可有人大量购进此二种草药。”
谢铮旁观了全程,凝重的神情已舒缓一些。
“大人但查无妨,我谢家清清白白,只求个公道。”
林知夏让其在前引路,路过粥棚时,看到阿昼正在给流民派发包子,那对母女就在其中。
那些人看到林知夏领着人出来,纷纷躬身致谢。
女童吃的正欢,仍不忘冲林知夏招手。
林知夏脚步微顿,随即转身,从另一条道离开。
途中,她问起谢铮的出身。
谢家经营木材生意,一门商贾,唯有谢铮一人有读书的天分。
他八岁考入千松书院,今年秋天刚过了开封府解试,获得举人功名。
只待明年春闱应礼部会试,便可鲤跃龙门。
书院先生对他期待颇高,此番力排众议推举他来赈灾,主要是为其博取清誉,以期其会试为书院争光。
士农工商之间壁垒森严,商贾子弟纵然中举,仍可能面临士大夫阶层的轻视。
如此看来,千松书院的先生倒是用心良苦。
林知夏对都城书院不是很了解,便问宋大。
“千松书院在汴京算作几流?”
“反正我家那小子是考不进,那里虽是私塾,风评却很是不错。算不得顶尖,亦属中上。”宋大瞄了谢铮一眼,“他一商记子弟能入其中,必是有真才实学。”
谢铮面上顿显自豪之色:“书院历届学子,也是出过三甲状元的。”
林知夏微微颔首:“今年解试,你们书院几人中举?”
谢铮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介绍起一同中举的几位同窗来。
宋大知晓林知夏的行事风格,她一向不做无用功,见状便拿出纸笔,在一旁记录。
很快,马车行至谢府。
官府封锁了消息,谢家人此时并不知内情。
听到皇城司带着官兵过来,谢老爷携妻小战战兢兢地跑出来迎接。
却被门房告知,谢铮带着官兵去了库房。
谢老爷不明所以,只得马不停蹄地赶到库房。
库房内,还有未开封的粮袋。
麻袋成色、打结手法,皆与赈灾粮库中下药的谢家粮袋相同。
林知夏开袋查验,袋中米粒品相也大致无异。
看来谢铮没有说谎,捐的那批粮食确是谢府人自食米粮。
不过,在粮库一角,还堆有价格更高的香米。
想来这二者之间,便是主仆之别了。
林知夏让人将库房里的粮袋悉数看过,其打结方案,均是粮行专用手法,可以确定这些粮袋从粮行运过来,未曾开启过。
谢铮叫来仆役,主动将粮袋一一打开,让衙役查验。
同时将当日押运送粮的马夫都叫了过来,当日是他亲自盯着装车押送的,途中并没有旁人接触那些粮袋。
林知夏让宋大将这些人分开问话。
对比众人的细节供词,所言皆能吻合,并无异常。
库房里的粮袋也无异常。
她让人去周围打听了一圈,谢家在汴京耕耘多年,一直想让子弟入仕,谢铮从小就被重点培养。
而且,在这三百石粮食之前,千松书院筹集赈灾粮时,谢家已经捐赠过一批。
若不是看重这次机会,也不会再捐三百石。
谢家在汴京只是中等商户,这三百石粮食差不多是他们铺头三个月的盈利。
按账册上所记,这批粮食是在十月初购置的,那时战事未起,问题应当不会出在粮行。
虽这般想,林知夏还是让人去了一趟粮行。
从谢府出来时,暮色渐沉。
街坊看到谢府门口围着官兵,纷纷立在街边探头探脑。
林知夏见状,让衙役当众将谢铮押回府衙。
谢家人不知内情,欲上前求情却被衙役拦住,急得直跺脚。
林知夏面色严肃地带着人从正街上缓缓走向开封府衙。
不多时,谢铮被捕的消息就传到了千松书院。
书院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回到开封府,林知夏将调查情况写进折子,让宋大交给孟俞。
刚写完,就见江成一身夜行衣,带着阿昼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你这是...准备开工了?”
江成点头:“你先垫一口,伯父伯母问起你了,等着你回去吃饭。”
他说着,从食盒里拿出汤盅放在桌上,示意林知夏先喝了暖暖身子。
“都忙忘了,我回京后,还没一起吃过饭。”她说着站起身,“这个汤留给宋大吧,他陪着我跑了一下午,我先回去了。”
才走两步,她又回头将流民中毒一案的口供卷宗拿上。
江成以为对方是要跟他说点什么,结果林知夏拿完卷宗就走了。
阿昼低头,摸了摸鼻子。
林知夏从侧门进入江府,来到林知行居住的院落,林父林母已经等候多时。
“爹,娘,哥!”
林母起身迎上前:“事情忙完了吗?”
林知夏微微颔首:“差不多了。”
“我和你爹看中一个院子,你若是得空,明天同我去看看。”
林家原来租的那个院子就两间厢房,一家四口是住不下的。
林知夏还没表态,林知行却是面色一沉,少有的发起脾气来:“我不想待在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