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仿佛要将天地都冻成一整块坚冰。
在青州门户——临山关,青灰色的巨大城墙如蛰伏暴雪深处的远古巨兽,雄踞于两山之间扼守咽喉。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坚实的城砖上,连垛口都积起了数寸的冰棱,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色泽。
关楼之上,“青”字大纛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几乎要被狂暴的风雪撕碎。
守将李焕,身披沉重铁甲,外罩御寒的厚实皮裘,按剑卓立,目光如鹰隼般穿透风雪的帷幕,死死盯住关外那片已被苍茫雪原吞没的官道方向。
他面容冷峻,须发间也凝了霜花,宛如一尊铁铸的雕像。
连日的暴雪,让脚下这片亘古雄关更添几分无法逾越的孤傲与森严。
“报——!”急促的脚步踏碎积雪,一名斥候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单膝跪倒,气息不匀地嘶喊:“启禀将军!代州军!前锋骑兵已隐蔽至关外十里,正分作数股小队,在风雪中探查通路及周边地形!”
李焕浓眉一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混合着意料之中的警惕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哼!崔琰……好胆魄!如此暴雪封山,千里冰封,道路早已烂泥成沼,他们竟真的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要不是本将小心谨慎,说不定真会着了你们的道!看来周朔许诺给他的东西,分量当真不轻!”
他对面的副将抱拳应道,声音里带着驻防甲士特有的笃定:“将军明鉴!临山关去岁刚经加厚加固,墙高三丈有余,底厚过两丈,城门更是内外两层精铁包覆,就算他周朔小儿真舍得给崔琰几件传说中可掌心发雷的奇物,也断难撼动!”
李焕的目光缓缓扫过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士卒。
尽管风雪肆虐,能见度极差,但每一个垛口后,都弓弩齐备,滚木礌石堆积如山,金汁在巨锅中缓慢加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微微颔首,对己方的布防感到满意,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雪,清晰有力:“不可大意,崔琰虽名不见经传,但周朔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传令!全军戒备,严守城防!弓弩手轮替监视,斥候加派!严禁任何出战之举!
周朔,崔琰远来,劳师远征,粮草转运艰难,如此风雪更是雪上加霜。
我军只需稳如磐石,固守七日……不,十日!十日之内,其军必因粮尽、冻毙而自溃!到时本将亲自为尔等请功!”
“吾等谢将军栽培!谨遵将军将令!”众人领命各司其职而去。
李焕再次转向关外那混沌一片的白色世界,视线仿佛能穿透风雪,看见那支艰难跋涉的敌军。
一丝绝对的自信与嘲讽浮现在嘴边:“周朔,崔琰以为有雪橇之利便能驰骋雪原?呵……我倒要看看,他的兵器和辎重,能不能借着雪橇,飞上我这临山雄关的城墙!
周朔,崔琰你们敢来,就做好失败的准备吧!本将也会因此名声大噪,封将拜侯!本将一定会打败你们的…”
关外十里,代州军营,中军帅帐之内虽也寒气迫人,却弥漫着一股截然不同的、炽热的临战气息。
巨大的沙盘上,积雪被刻意清扫,露出一块象征着临山关的精致模型。
崔琰一身深色劲装,皮甲外罩着御寒斗篷,身姿挺拔如松,立于沙盘前,“主公,此次青州之战真的全权交给属下指挥,不怕有什么闪失吗?”
一旁假睸的周朔,摆了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了我还不一定有你行呢!放心大胆去做,有我在没事!”
崔琰神色复杂看了周朔一眼,知道自己新入不久,又得高位,军中多有不服,急需一场军功来奠定军中基础。
崔琰微微点头,赶紧收回眼神,此刻无须多言。
收敛心神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向一处城墙段:“丙段,墙基略为低洼,去岁加固的痕迹最重,新旧夯土结合处便是隐忧!
李焕此人,稳重老成,极擅守城,必深谙‘久守必失’之理,故必以逸待劳,死守不出,坐等我师老兵疲。
我军若强行蚁附攻城,纵有雪橇奇兵,在此等坚城之下,亦不过是以血肉填沟壑,徒增无谓伤亡!”
牛大,魁梧的身形几乎将整个沙盘的光都遮去一半,闻言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凶悍:“参谋长安心!主公高瞻远瞩,岂能让咱们吃这种亏?您瞅瞅外面那些盖着厚毡的大家伙,正是为此关量身定做的‘大号没良心’!专破这乌龟壳子!”
另一侧的赤忽,草原猛将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他双臂抱胸,肌肉虬结,铜铃般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血战意,声若洪钟:“草原的雄鹰,早已在风雪中磨利了爪牙!我的勇士们按捺多日,饥渴难耐!只待那城墙裂开一道口子,青州的羊羔便会见识到,何为铁蹄洪流,何为摧枯拉朽!”
崔琰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中却寒光四射:“李焕以为暴雪是天助他青州?错!大雪阻碍步骑,却反成了我军运送重器的滑道!正是老天赠我奇兵!不,应是主公英明神武,绝断千里!”
他手指骤然发力,骨节分明,重重敲打在沙盘上丙段城墙的位置,发出沉闷一响,如同发出总攻的鼓点!
“各部依计行事!明日拂晓,风雪若歇,便是雷霆降临之时!所有投石机与‘没良心炮’,集中轰击丙段!一次未开,轰两次!两次未开,轰三次!直至炸开一个让千军万马冲进去的缺口!此乃破城第一要务!”
牛大眼中凶光大盛,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狞声道:“末将亲自去炮阵督战!定要让李焕和整个临山关守军,都尝够‘没良心’那魂飞魄散的滋味!”
当夜,肆虐了数日的狂风似乎终于力竭,虽未停歇,却收敛了狂怒,大雪也变得飘忽起来。
能见度微微提升,夜色愈发深沉。
关上的守军,经过数日的神经紧绷和恶劣天气的折磨,疲态已显,许多人在温暖的角落抱着兵器打盹,连斥候也下意识地认为这样的大雪,敌军根本无法有效接近。
关外雪原,一场无声无息的杀机却在暗涌。
在精妙的组织下,成百上千的士兵踩着雪橇,利用雪地的滑行便利,像一支支沉默的幽灵队伍,悄然逼近城墙外围。
他们无声地拖拽着沉重的攻城器械,动作迅捷而精准。
神机营的工匠们指挥若定,数十架包裹着厚毡的巨大投石机被安置在离城墙数百步的有效射程内。
而更令人心悸的,则是三十余门粗如成人腰身、通体乌黑、形似巨大铁桶的“没良心炮”。
没良心炮虽做工简单,但缺点非常明显,此前每使用三次便会报废,经改良后能用到五次已是极限,此次出兵青州一共只带来二百余门!
它们被深埋入预先构筑的雪窝炮位中,炮口狰狞地瞄准着黑暗中的临山关丙段城墙。
巨大的火药包和装满碎石、烂铁、碎瓷片的特殊弹丸被小心地搬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死亡的危险气息。
与此同时,一支支由最精锐山地斥候组成的滑雪小队,如同雪地上的夜枭,沿着城墙根无声无息地快速移动。
为首的正是斥候队长李小五,他如履平地般在雪坡上滑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头微弱的火光和隐约的人影晃动。
每一次换岗的细微规律、每一处火盆的位置,都被迅速捕捉并传递回去。
“丙段!确认!守军约三百,值守金汁锅两组,弩手分布东西两端……换岗间隔……一刻钟,三队轮换!”李小五的声音通过特殊的手势和口令,快速层层传递回后方指挥所。
帅帐内灯火如豆,崔琰听着最新的情报,刀削般的面庞在摇曳火光中更显冷毅。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李焕治军严谨,滴水不漏,然再坚硬之龟壳,又岂能挡得住这天外落下的霹雳雷霆?时辰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