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曾淮安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怎么自己在这给报纸找合理之处了?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种危险的想法,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那份报纸。这一次他看得更加详细了些,当他再次看到第三版那《百家言》的征稿启事,尤其是经礼部审定后刊发那几个字时,一个此前被怒火掩盖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京报》上面也说了供大众投稿,那郗文赋的文章能上,那我们言官的文章......自然也可以啊!”
以往,言官们的奏疏大多只在朝堂之上衙门之间流传,影响力有限。若能借助《京报》这个直达士林甚至可能触及更多人,其效果或许比在朝会上争吵和私下流传奏疏抄本要强得多。
这哪里是堵塞言路?若运用得当,这分明是拓宽了言路啊。
他就不信,而且报纸上面写了是自由投稿,礼部审稿,又不是他谢清风一个人决定,他在礼部也有几位好友,下一期或许他也能投稿试试。虽然他的文章没有郗文赋那么好,但在整个朝廷也能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
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种全面抵制可能有些狭隘了,“或许此物也并非全然不可取。”他低声自语道。
曾淮安看完报纸后,思想开始转变。
不止是他看过后思想转变。
整个京城的官员圈子里,也弥漫着一种相似而又复杂的氛围。
虽然在表面上许多官员,例如说那些自诩清高的言官和部分守旧派,他们对《京报》依旧保持着公开的蔑视与不屑。
尤其是茶余饭后,衙门廨舍间,常能听到这样的议论。
“哼,不过是些拾人牙慧的东西,将衙门邸报的内容换个花样罢了,有何新奇?”
“三文钱?哗众取宠!谢清风此举,与商贾何异?实在有失朝廷体统!”
“那《漕运迷案》,文笔尚可,但终究是稗官野史,登不得大雅之堂,徒惹人发笑。”
他们摇着头捋着胡须,仿佛多给《京报》一分关注都玷污了自己的清名。在公开场合,他们绝口不提报上内容,若有人谈起,便以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哼或一个转移话题的眼神作为回应。
但是在私下里。
那位在酒桌上大声批判《京报》蛊惑人心的员外郎,在散席后会状似无意地吩咐随从:“明日上街,看看还有没有那《京报》,若有,买一份回来,老夫倒要看看它还能编出些什么花样。”语气强硬,但丝毫掩盖不住他的探究欲。
“礼部审稿?谢清风那伙人放着正经公文不办,倒折腾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能审出什么好文章?”兵部主事李从安凑到同僚身边,下巴微抬一副全然瞧不上的模样。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自由投稿四个字时,他心思流转。前几日他刚写了篇议论边备的策论,本想托人递到内阁却迟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此刻盯着那四个字竟莫名生出几分或许这新鲜物件能派上用场的念头。
这种不屑却又好奇的心态在官员阶层中无声蔓延,他们嘲笑它的出身,质疑它的目的,却又无法完全忽视它的存在,更无法克制地想知道它下一期会带来什么。
是又有哪位大佬的文章刊登?会解读哪条与自己相关的政令?那该死的迷案故事接下来到底怎么发展?自己是否也能在上面发表文章,搏个名声?
真香的定律,无论在哪个时代,似乎都适用呢。
第一日京报的发售,仅仅只派了几个汉子去大街小巷卖报。但第二日以及往后的报纸,都会在固定的地方卖,不会派给个人卖。
这也是谢清风之前跟和萧云舒商定好的。
其实谢清风本来最开始想的是将报纸派给个人去卖,这样这些个体就可以大街小巷地吆喝,个体为了卖出报纸会使出他们自己的门路,能让报纸更快更普及。
但他觉得还是不适用于圣元朝,失控的风险太大了。
此物非比寻常书籍,它承载政令引导舆论,与现代的娱乐报纸不同,它字字千钧。若分散于无数个体报贩之手,其声虽广,其势却散。成百上千的个体报贩背景复杂,难以审查和管理。
一旦有人被反对势力收买在售卖时散布谣言,或者干脆暗中销毁某一期报纸,他们连追查都极其困难。这等于将信息传播的最后一公里完全交给了不可控的力量,他觉得还是不能分散给报贩们。
还是老实一点指定官府或者站点卖吧。
《京报》作为新生事物,必须稳字当头。
与官员圈子里那种欲语还休,半推半就的复杂氛围截然不同,《京报》在京城百姓和广大学子当中引发的是纯粹而热烈的欢迎。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 这份三文钱的报纸,不啻于推开了一扇通往官府的神秘大门。
报房外的长队从巷口排到巷尾,手里攥着铜板的百姓踮着脚往前望,眼神里满是急切,昨日听衙门里当差的亲戚说,这报纸上印着朝廷新出的政策,还有能解闷的故事,大家都想抢头一份瞧瞧新鲜。
“李大哥,你说这报纸上真能有粮价的消息?” 排在队尾的王二柱搓着手,脸上带着焦虑。他家娘子刚生了娃,家里的存粮只够撑半个月,前阵子听说城郊粮铺要涨价,他天天往粮铺跑,却总也得不到准信。
李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昨儿听我表弟说,上面好像写了官府要调粮过来,还说了要查那些囤粮的奸商,咱们今天可得仔细看看。”
好不容易轮到王二柱,他连忙递上三个铜板,接过《京报》跑到角落就迫不及待地翻找起来,看到严禁粮商哄抬物价时,他的眼睛都激动得红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家里的粮有着落了!”
而且不止是粮价,就连粮税也降了。周围的百姓听见动静,都凑过来问他上面写了啥,王二柱干脆把报纸展开,大声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