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风没有多作解释,他深吸一口气,亲自走到那架织机前在萧云舒和侍立宫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如同一个熟练的织工坐下,脚踏踏板,手引纱线。
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那织机独特的结构随着他的操作展露无遗,多个纱锭同时飞转,梭子往来如飞,原本需要反复手动牵引的工序被大幅简化。
起初萧云舒还带着几分疑惑和看热闹的心态,但随着那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谢清风手下延伸,他脸上的随意渐渐消失,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眼神越来越亮。他乃一国之君,虽不亲自纺织,却也深知民生百态。
谢清风只演示了片刻便停下,起身恭敬道:“陛下,此物乃臣之外甥女谢青青为解其母辛劳偶然所创,经臣初步验证其纺织效率较之旧式织机,至少可提升八倍有余,且更省人力。”
“八倍?!”萧云舒猛地从御座上站起,甚至顾不上帝王威仪,几步便走到织机前,俯身仔细察看那同时运作的多个纱锭和精巧的传动结构。
布匹乃民生之本,赋税之源,军队被服之所系。
圣元朝布匹贵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这人工与时间,寻常织户,妇人女子终岁劳碌坐在织机前耗尽了眼力和腰腿,一日又能出得几尺布?那经纬交织全凭一双手一双脚,慢如抽丝。因此一匹细布的价值里,大半是在那一点一滴流逝的光阴。
多少贫寒人家冬日里瑟瑟发抖,不是不想添件厚实衣裳,实在是买不起那足价的布帛。一件冬衣往往要穿数年,补丁叠着补丁也舍不得丢弃。更有些偏远之地的百姓只能以更廉价的麻片御寒,其保暖与舒适远不能与棉布相比。
这谢清风今晚抬出来的纺织机不仅仅是让民间织户省时省力,这还意味着一匹布的成本将大幅下降,朝廷能以更少的耗费获得更多的军需物资,国库税收也可能因此增加,甚至能影响到与周边诸国的贸易格局。
“妙!妙极!”萧云舒直起身,抚掌大笑,脸上是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好个谢青青!竟有如此巧思!谢卿,你谢家真是出了个女中鲁班啊!”
他绕着织机又走了两圈,越看越是欣喜,猛地转头看向谢清风,目光灼灼道:“此物可能大量制作?工艺可复杂?所需物料可常见?”
谢清风心中一定,知道皇帝已经完全明白了此物的价值,躬身答道:“回陛下,此机构造虽奇,但所用皆是寻常木料,工艺亦可拆分交由将作监熟练工匠仿制,应无大碍。只需按图索骥,加以指导便可推广。”
“好!好!好!”萧云舒连道三个好字,兴奋地在殿中踱步,“谢卿,你此次可是立下了大功!不,是你谢家立下了大功!此物于国于民,功在千秋!”
萧云舒心潮澎湃,看向谢清风的目光里,已不仅仅是赞赏了,而是有点迷信的心思在里面了。
自他登基以来力排众议重用谢清风这步棋走得何其正确,先是那高产的番薯让困扰朝廷多年的饥馑之忧大为缓解,百姓碗里多了实实在在的饭食。如今又是这巧夺天工的织机,布匹价格必然下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圣元朝的子民,冬日里受冻的将会大大减少。
让百姓吃饱,穿暖!
这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梦寐以求却难以完全实现的治世景象?竟在他萧云舒的治下,靠着眼前这位臣子,一步步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史官将会如何书写这一段:在他的治下,百姓不仅安居乐业,更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般功绩,纵使不能立刻比肩秦皇汉武,也能但在惠民二字上,他萧云舒,他这圣元朝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后世所称颂。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静立一旁神色依旧平静的谢清风,心中那个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再次浮现:这谢允执莫不是真是上天派来辅佐他的星君下凡?否则,何以总能拿出这些足以改变一国气运的奇物良策?
萧云舒心情好,一连串的旨意脱口而出,待内侍领命匆匆去传旨后,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他兀自沉浸在纺织机将带来的盛世图景中,一转头,却见谢清风仍站在原地,并未如往常般事毕即告退。
萧云舒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四目相对。
谢清风被他看得似乎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子道,“陛下,臣还有一言,此物乃臣外甥女.....”
这话还没说完,萧云舒是何等精明的人,谢清风开了个头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萧云舒还是愣了一下,一种极其新奇的感觉涌上心头,谢清风这厮,居然是在替他外甥女讨赏。
而且如此直白地站在原地等着,就差把“陛下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写在脸上了!
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以往不管是献上薯种还是报纸什么的,谢清风从来没有主动为自己或家人讨要过什么封赏,每每都是他这个皇帝觉得过意不去,硬塞过去的。
萧云舒心中觉得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欣慰,仿佛看到了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臣子身上,终于多了点寻常的人情味儿。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哦——?原来如此。朕还说呢,今日谢卿为何如此恋栈,迟迟不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呢!”
“说吧,”萧云舒嘴角噙着笑,“替你那位巧思惊人的外甥女,想要个什么赏赐?朕准了。”
他这话说得大方,心中也确实打算重赏。毕竟谢清风难得开一次口,还是为了这等惠及万民的功劳,他这个做皇帝的怎么能小气?
不过他也好奇谢清风会为外甥女求些什么。
谢清风闻言也不跟萧云舒客气,他立马躬身道,“陛下圣明,此物既欲推行天下必由将作监统一制作,臣恳请陛下能否仿照革创班旧例为此织机制作之法设专利。日后无论官造还是民仿,所获之利以年息一分归于创制之人,也就是臣的外甥女谢青青,以彰其功,亦鼓励天下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