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段兰派人将张若宣召到了黑楼处。
张若宣踏入房间时,脸上带着惯常的恭谨,却不见丝毫急惶。
他望着端坐主位的段兰,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得像是在拉家常:“不知段大人今日召见,有何吩咐?”
这话一出,段兰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在他的预想里,张若宣此刻该是捧着一叠罪证,满脸焦灼地来表忠心才对。
可眼前这人,不仅绝口不提寺庙的事,反倒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段兰心中顿时一沉,瞬间明白了过来,是自己想简单了。
张若宣根本没打算投诚,甚至没把那“保全家性命”的警告放在心上。
段兰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轻叩,声音冷了几分:“张太守这是……执意要与本官作对?”
他抬眼直视对方,目光如刃:“还是说,你打算连辽王也一并忤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张若宣迎着他的视线,腰杆挺得笔直,语气却依旧恭顺,只是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定:“大人说笑了。”
“下官在常山任太守,一向恪守本分,为民办事,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作对’二字从何谈起?”
“实在不知大人究竟指的是什么。”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似是硬撑,实则暗藏着笃定的算计。
张若宣心里打得清楚,如今的佛教在民间根基太深,信徒无数,早已被百姓视作正义与慈悲的化身。
段豪若敢动寺庙,无异于触碰众怒……到时候群情激愤,说段豪“与民为敌”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引发民变。
而段豪此时正忙着在三州推新政,最忌地方动荡,未必真敢冒这个险。
更何况,那些豪族与僧众盘根错节,真要撕破脸,黑楼就算能查抄寺庙,也得掂量掂量要付出多大代价。
张若宣赌的就是这一点,段兰投鼠忌器,不敢真对他这个太守下死手。
段兰看着张若宣那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圆滑的太守,竟敢在刀尖上跳舞……看来,是把宝全压在了佛教的民众根基上。
其实段兰也是明白,这张若宣为何敢如此,就是因为他们坚信着段豪不敢,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去对寺庙动手,敢对豪族动手。
因为他们有着很深的根基,同时佛教,在百姓的心中,那是深的民心的组织。
段兰盯着张若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你确定要咬死这番话?”
“真当不清楚后果?”
“我可提醒你,真到了那一步,再后悔可就晚了……我可是听说,你那小妾前几日刚给你添了个儿子。”
这话像根细针,戳向最柔软的地方。
可张若宣只是冷哼一声,腰杆挺得更直了:“段大人做事,总该讲证据吧?”
“辽王在三州推行依法治地,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若下官真犯了滔天罪孽,大人尽管拿办,我绝无二话。”
“可若没有实证,还请大人莫要凭空诬陷一个一心为民的官员。”
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段兰的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你非要这般执迷不悟?”
“真当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我只是在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
“你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想改,那可都没有机会了!”
“下官不敢。”张若宣微微垂眼,语气却带着几分针锋相对的硬气:“论官职地位,下官自然不及大人。”
“可下官自认坐得端,行得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段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侥幸彻底落了空——看来自己的盘算全打了水漂。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张若宣这帮人,怕是把段豪想简单了,也想仁慈了。”
他身为段豪近臣,太清楚这位辽王的行事风格了,眼下说要:“依法治理”,不过是稳住局面的权宜之计。
真要动了杀心,就算没有证据,也有的是办法让你“罪证确凿”,栽赃陷害这等事,段豪从来不会手软。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松开了紧攥的拳头,语气反倒平静下来:“好,既然张太守自认如此正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摆了摆手,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你回去吧。只一句,别后悔。”
张若宣闻言,脸上依旧是那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可他转身的刹那,段兰分明瞥见他袖摆下微微颤抖的手指……那不是无畏,是强撑着的虚张声势。
段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也好,就让他们亲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雷霆手段。
张若宣疾步返回太守府邸,刚踏入书房便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三位最心腹的幕僚。他解开腰间玉带往案上一掷,脸色青白交加,将方才与段兰的对峙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末了重重一拍桌:“段兰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
座中一位须发半白的幕僚捻着胡须,缓缓开口:“大人稍安勿躁。依属下看,段豪未必敢动真格的。”
“哦?先生有何高见?”张若宣连忙追问,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那幕僚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头沉沉夜色,声音沉稳有力:“其一,寺庙根基太深。这些年百姓对佛门深信不疑,香火钱捐得心甘情愿,真要动了寺庙,便是与万千信众为敌。”
“段豪刚在三州推新政,最忌民心浮动……他敢冒这个险吗?”
另一位年轻些的幕僚接口道:“其二,豪族这层关系他绕不开。”
“大人您想想,境内世家哪个没在寺庙挂着田产、藏着私货?真要拿您开刀,就得牵连一众豪族。”
“那些人表面顺从,骨子里谁愿任人宰割?”
“一旦把他们逼急了,平州、幽州,冀州刚稳住的局面怕是要立刻崩盘。段豪不会不掂量这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