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关键的……他没证据。”最先开口的老幕僚转过身,目光锐利:“段豪虽提‘依法治地’,可真要罗织罪名并非难事。
但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名正言顺’,而非激起更大的动荡。
没有铁证就贸然动手,只会让天下人觉得他苛待臣属、滥杀无辜,这对他巩固统治百害而无一利。”
一番话听得张若宣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他端起凉茶猛灌一口,长长舒了口气:“这么说来,段兰那番狠话,不过是虚张声势?”
“正是。”老幕僚抚须笑道,“他拿刚出生的幼子说事,无非是想搅乱大人的心绪。”
“您只需稳住阵脚,守好‘无凭无据不能定罪’的理,他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若宣眼中的惶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笃定。他重重点头:“好!”
“那就按诸位说的办。我倒要看看,段兰能奈我何!”
张若宣离去后,段兰在房内踱来踱去,胸中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山太守竟敢如此强硬,全然不把自己的警告放在眼里。
先前他见张若宣深夜送礼,本以为对方是个识时务的,还动了几分保他周全的念头,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这张若宣分明是铁了心要与寺庙、豪族绑在一起,连身家性命都赌了进去。
段兰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青瓷茶盏震得跳起,他咬着牙低语:“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当日,段兰便将常山的情形细细写进文书,快马送往邺城的段豪那里。
文书中不仅详述了张若宣的抵触,更附上了黑楼暗中查得的、与寺庙相关的蛛丝马迹,字里行间皆是请示之意。
邺城辽王府内,段豪展开文书时,脸上不见半分波澜,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般局面。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字里行间的交锋,指尖在“张若宣仗佛欺上”几字上轻轻点了点,随即抬手将文书扔给一旁的慕容麒麟:“你看看。”
慕容麒麟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一遍,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
房内静得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半晌,他才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杀!”
“王上。”慕容麒麟沉声道:“如今三州初定,正是立威之时。”
“张若宣区区一郡太守,竟敢仗着寺庙与豪族的势力阳奉阴违,这若是纵容下去,日后各州官吏怕是都会效仿……表面臣服,暗中勾结,王上的政令还如何推行?”
“不杀他以儆效尤,不足以震慑宵小!”
段豪闻言缓缓点头,指尖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你说得在理。”
“权威这东西,容不得半点挑衅。”
他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段无敌,随后平淡的说道:“段无敌,你亲自去一趟常山。”
段无敌抱拳应声:“末将领命!”
“至于所谓的‘证据’……”段豪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等东西,还需要我教你吗?”
“张若宣最大的罪,就是忘了自己是谁的臣子,敢挑衅我段豪的底线。”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告诉段兰,不必束手束脚。我要的不是一场:‘依法审判’,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敢挡我路的人,下场只有一个。”
段无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当日午后,段无敌便点齐三万精锐,一路旌旗猎猎,杀气腾腾地朝着常山方向开拔。
在张若宣与一众世家豪族看来,段豪必然会对他们有所倚重……毕竟,要稳住刚到手的三州之地,哪能离得开世家大族的支持?
这种想法并非凭空而来,反倒符合长久以来的政治惯性。
古往今来,新势力入主一方,总要与当地世家达成某种平衡。
就像南方建邺的中央政权,在欧阳通新政下,世家门阀的势力可以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张。
虽然段豪是大周帝国的臣子,但是他并没有推行欧阳通的新政,段豪的这种做法,其实是让一些世家门阀而不满。
而如今的建邺朝廷能直接掌控的中央军不过寥寥,每逢战事,便要依着欧阳通的法子,让各地世家私兵自行集结出征。
这也是为什么李黎要组建征北军的核心原因。
欧阳通的这个做法,守成看着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扩张,要恢复大周帝国,这个法子是不行的。
这般模式下,世家不仅手握兵权,更垄断着地方的钱粮、人脉,早已成了朝廷不敢轻动的“基石”。
也正因如此,大多数世家豪族都笃信:“这天下离了他们便玩不转,段豪要想在三州站稳脚跟,只能对他们妥协示好。”
可他们恰恰算错了段豪的底色。
段豪本身便是平州世家出身,却早已跳出了这层桎梏。
在平州经营多年,他以雷霆手段肃清了不服者,剩下的世家要么俯首帖耳,要么被彻底打散重组,早已没了与他抗衡的底气。
更关键的是,段豪手里握着一张截然不同的牌——东五部。
他收编了东五部的部族力量,将其打造成自己最坚实的基本盘。
这些部族子弟勇猛善战,对段豪更是绝对忠诚,他们所求的从不是世家那般的钱粮特权与地方自治,不过是安稳的生计、饱暖的衣食罢了。
比起盘根错节、贪得无厌的世家,东五部这样的力量更好驾驭,也更能为己所用。
有了东五部作为根基,段豪对世家的态度便少了几分忌惮,多了几分轻蔑。
在他眼中,这些世家大族盘踞地方,垄断资源,一边享受着治下的供养,一边又处处掣肘政令,所谓的“合作”不过是无休止的索取。
如今三州初定,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而非与世家分庭抗礼……既然自己的基本盘足够稳固,又何须看那些贪得无厌者的脸色?
张若宣他们没能看透的,正是这一点,段豪从不是需要依附世家的寻常势力,他手中的刀,早已磨得足够锋利,随时能斩断那些盘缠在权力上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