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才俯身走到沙盘前,指尖在拓跋部行军路线上重重一划,划出一道深痕,朗声道:“诸位且看……拓跋部素来依赖草原游牧,粮草储备本就薄弱,此次倾巢而出,随军携带的粮草定然有限。”
“他们全族皆为骑兵,虽利于奔袭却拙于持久,向来惯用‘以战养战’的路数,靠着劫掠沿途村镇补充给养。”
“可如今平阳周边早已被杨元穆坚壁清野,他们想就地取粮绝非易事,后勤补给必然吃紧。”
他抬眼扫过众将,话锋转向己方:“我军兵多将广,步骑协同、甲胄器械齐备,兵力上占尽优势,但论起旷野对冲,确实难敌拓跋部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
“若弃长取短,与他们在旷野上对冲,无异于以卵击石。”
“很有可能会面临和之前,第一次,第二次秀容之战的结局!”
“所以,我们要取长补短,不与对方,进行正面骑兵对碰!”
王德才指向沙盘北侧的山道:“可精选两千轻骑,由熟悉地形的偏将领军,避开拓跋部的前军锋芒,沿侧翼隐秘穿插,直抵其后方粮道必经之地。”
“不与与敌军后队死战,则是隐蔽为主,专袭运粮队伍,烧毁粮草、劫夺牲畜、破坏水源,让他们前不能进,后不能退。”
“一旦粮道被断,拓跋部与刘成联军若无法快速打败我们,必生恐慌。”
他指尖又移向己方大营所在:“届时我们只需深沟高垒,依托营寨固守,前挖三丈宽壕沟,内置鹿角、铁蒺藜,寨外布三重拒马,再派弓弩手沿寨墙昼夜值守。”
“任凭对方如何挑衅,我军只守不战……他们骑兵再悍勇,总不能骑着马飞过壕沟、撞碎拒马吧?”
“拓跋部资源匮乏,面对我们,则是只能速战速决,拖不起持久战。”
“等他们粮尽马疲,战马无草可食、士兵无粮可炊,军心必然涣散。”
“届时无需我们动手,他们自会不战而溃。”王德才话音落地,目光锐利如刀:“这才是以我之长,攻敌之短的破局之法。”
帐内正响起一片叫好声,力羯朱宏却忽然迈步出列。
他脸上,有着一股忧虑,他目光直视王德才,沉声道:“先生此计确是高见,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王德才见他神色郑重,抬手示意:“力羯将军但说无妨。”
“眼下正是集思广益之时,莫说请教,便是有不同见解,也尽管直言……此战关乎全局,容不得半点疏漏。”
力羯朱宏攥了攥腰间的刀柄,沉吟片刻道:“先生说派轻骑截敌粮道,这话不假。”
“可拓跋部全是骑兵,来去如风,他们既能被我们断粮,难道就不能反过来劫我军的粮草?”
“他们的骑兵数量远超我军,若真分兵袭扰我军后方,我们的运粮队怕是挡不住。”
“到时候他们劫了我们的粮草,反倒能补足自己的亏空,那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话一出,帐内的叫好声顿时歇了。
不少将领都微微点头,其中齐万敌也看向了王德才,方才只顾着赞叹断敌粮道的妙处,竟没想起这层反噬。
拓跋部骑兵的速度和劫掠本事,他们是领教过的,若是己方粮道真被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人家拓跋部的战略核心,那就是以战养战,他们也是明白自己的粮食问题的,如此之下,他们必然是会盯住你的粮食,从而应对持久战。
王德才却抚掌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力羯将军能想到这一层,足见心思缜密。”
“不过此事,在下早已筹谋在先。”
他俯身指向沙盘上己方大营后侧的粮仓标记:“开战前,我已命人将囤积在后方的粮草分三批转运,尽数藏入平阳外,我们建造的三座坚壁坞堡之中,其粮食可足以让我们撑三个月。”
“坞堡墙高两丈,内置深井,每处都留了一千精兵驻守,可保里面的粮食不会被劫掠,另一方面,坞堡之中,我们挖了渠道,从而用来运输粮食,到我们大营之中……拓跋部骑兵再厉害,总不能骑着马翻墙吧?”
“对于我军而言,在运输粮食的时候,只要守护好运输船只,就可以了!”
“对方是骑兵,在水上作战,是很困难的!”
“其次,从坞堡到我们大营的距离,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的水路!”
“如此之下,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守住粮食,运输到大营之中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笃定:“我们储备的粮草、箭矢、伤药,足够支撑大军三个月之用。”
“这三个月里,便是一粒米不送进来,我们也能守得稳稳当当。”
他抬眼看向力羯朱宏,目光锐利:“可拓跋部呢?他们随军带的粮草撑不过一个月,沿途又抢不到补给。”
“若粮道被断,不出二十日,战马便会无草可食,士兵就得啃树皮。”
“到那时,他们想不决战都难……可我们偏不接战,就耗着。”
“耗到他们人困马乏,耗到他们内讧生乱,耗到他们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这仗,便是不打也赢了。”
帐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王德才这环环相扣的算计惊得心头震动……先前的疑虑、不服,此刻全化作了实打实的佩服。
这等未雨绸缪的布局,步步为营的算计,确实非寻常人能及。
力羯朱宏望着王德才,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郑重地低下了头,算是彻底心服。
齐万敌见帐内气氛已定,霍然起身,手掌在沙盘上重重一拍:“好!”
“便依军师之计行事!传令下去,全军收缩防线,加固营垒,任凭敌军如何挑衅,只守不战!”
“待到拓跋部粮草告罄,便是我们的破局之时!”
话音掷地有声,帐内众将齐声应和,声浪震得帐顶尘土都簌簌落下。
力羯朱宏听到这里,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开,抱拳慨然道:“先生既有如此周全的布置,在下便无异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