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城砖的手微微颤抖,指甲缝里渗进了土灰。想帮,却偏偏被这道城墙困住;想等,又明知拖延下去只会更危险。
拓跋卢之在城外的每一声号角,都像敲在他心上的鼓点,而他只能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城外的战局胶着,听着己方士兵压抑的喘息,将所有的焦灼都憋在心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接下来的几日,战局非但没有转机,反而朝着更糟的方向滑去。
拓跋卢之试过派小队骑兵绕后袭扰粮道,却被敌军早有防备的游骑击退,想组织敢死队夜袭屋堡,又因对方战沟里布满暗桩、堡顶彻夜举火而无从下手。
更致命的是,昨日从后方运来的一批粮草,竟在距营垒十里处被敌军设伏劫掠……押运的士兵半数战死,剩下的拖着箭伤逃回时,粮车早已被烧得只剩焦黑的木架。
帐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拓跋卢之紧锁的眉头。
案上的粮册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刺眼,如今剩下的粮草,连支撑全军三日都难。
他盯着帐外萧瑟的风影,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军。”
将领们闻言虽有不甘,却无人反驳……这些日子的煎熬早已磨掉了他们的锐气,谁都清楚,再耗下去不过是坐以待毙。
拓跋卢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郁气,转身看向帐角沉默的刘成,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兄弟,这仗……打不下去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划过连日来熬出的红血丝:“咱们得先回秀容。”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根基,再在这里耗着,别说破阵,恐怕不等敌军动手,弟兄们就得先因断粮哗变。
“至于杨元木……”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如今这种局面,他也是负主要责任的,若不是与你争夺联军指挥权,齐万敌他们早已经被他们咱们消灭了,何至于如此呀?”
刘成听完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至于拓跋卢之的话,他其实是认同的,杨元木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其实就是咎由自取所致。
或者说如今的天下局势,杨元木那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若不是他,也许这些叛军早已平定了。
他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眼底满是忧虑:“可若不救杨元木,平阳必失。”
“平阳一破,你的秀容、我的漾泉,就像断了门牙的嘴,如何能守住?”
“敌军顺势推进,咱们两家的地盘怕是都要被啃得骨头不剩。”
拓跋卢之走到帐外,望着天边沉沉的暮色,风卷着沙砾打在他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沉默了半晌,声音里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若真守不住,大不了退回北蛮老家去。”
“那里的草原、山脉,都是咱们拓跋部世代生息的根,就算丢了中原的地盘,总有容身之处。”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刘成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兄弟,你若信得过我,就跟我一起走。”
“到了北蛮,我会给我父亲说明,你是我的兄弟……族中大小事务,你说了算数的分量,只在我父亲和我之下,算是咱们部里的三号人物。”
“衣食住行、部众牛羊,我拓跋卢之能保你一世安稳。”
帐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像是在催促着最后的决断。
刘成此时双眼死死的看着拓跋卢之,此时拓跋卢之,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此刻刘成却久久没有回答。
帐内的油灯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芯,在案上留下一小撮焦黑的灰烬。
窗外的夜色不知沉了多久,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将帐幔染出淡淡的青灰色。
刘成缓缓抬起头,眼眶里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执拗。
他望着拓跋卢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却字字清晰:“拓跋兄,我不走了。”
拓跋卢之握着横刀的手猛地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北蛮虽好,却不是我的根。”刘成的目光越过帐门,仿佛望向了平阳城的方向,那里的夯土墙、守城的士兵、甚至杨元木焦灼的脸,都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这片土地,是大周的疆土。”
“我刘家是并州豪门世族,世代在这里生长,家族之人,世代为大周臣子,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骨头缝里都刻着‘大周’两个字。”
“如今城破在即,我若逃去北蛮,往后九泉之下,如何见列祖列宗?”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语气却愈发坚定:“这平阳城是必然失守,杨元木也必然被杀,如此之下,作为大周的臣子,如何能闻风而逃呢?”
“我要字这里战斗到最后,能杀一个敌是一个。”
“便是战死在里,尸骨也能融进这大周的泥土里,总好过在异乡做个无根的飘萍。”
说完,他看向拓跋卢之,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更多的是释然:“拓跋兄,你本就不是大周的臣子,犯不着陪我耗在这里。”
“这些日子里,你为我大周帝国、为我奔波,折损了多少部众,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仁至义尽。”
“你要走,便走吧,我不拦你。”
话音落时,刘成突然撩起衣袍,“咚”地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他挺直脊背,对着拓跋卢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地面的声响沉闷而郑重,仿佛要将这几日的亏欠、感激与诀别,都磕进这一拜里。
“拓跋兄的恩情,刘成没齿难忘。”
“今日一别,或许便是永诀,这份情分,我记在心里了。”
拓跋卢之见状大惊,几步跨过去伸手扶他,掌心触到刘成肩膀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肉。
“兄弟!你这是做什么!”他又急又气,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你我当年对天盟誓,结为异姓兄弟,生死与共……你行此大礼,是要折煞我吗?”
他一把将刘成拽起来,见对方眼眶泛红,自己喉头也跟着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