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一旦燃起,便如脱缰野马,从来由不得单方进退。
拓跋卢之显然深谙此理,却仍决意抽身……连续的久攻不下早已耗尽了军心,他点齐兵马,预备撤回秀容。
那里既是他经营许久的根基,可暂作休整、收拢残部与地方资源,更能由此退回北蛮故地,徐图后计。
可撤军的动静终究没能瞒过齐万敌的斥候。
或者说,一旦撤军,这种事情,齐万敌是一定知道的。
情报斥候策马回报时,齐万敌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当即下令,让力羯朱宏率领自己旗下的骑兵精锐追击。
这支骑兵皆是骑兵精锐,隶属于力羯朱宏,马蹄踏碎暮色,如一道黑色洪流,朝着拓跋卢之的撤军队伍猛扑而去。
此时的拓跋军团早已没了战心,士兵们拖沓着脚步,队伍散乱如败絮。
对于带来的牛羊,也是慢慢的驱赶,可以说是十分的散漫。
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
其实撤军的时候,是应该留守个断后部队的,而拓跋卢之所想的,则是刘成既然打算留在这里,就给自己断后呗……
然而此时的刘成的兵马,还呆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更是没有做出来防备齐万敌军队袭击的举动。
或者说,这些时日里,他们一直是主战方,齐万敌他们是防守方,从而给了他们一个错觉,认为齐万敌他们不会出来的。
当力羯朱宏的铁骑冲破后卫防线时,几乎未遇像样抵抗,钢刀劈砍肉体的闷响与惊惶的哭喊声瞬间撕裂了撤军队伍。
拓跋卢之在中军听闻变故,心头一沉,慌忙传令列阵迎敌,可混乱已如瘟疫般蔓延……后队遭袭的士兵只顾着往前冲,前队不明就里,被撞得阵脚大乱,整个军团瞬间成了一锅沸腾的乱粥。
“拓跋卢之得到这个消息后,目眦欲裂,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此时他没有做太过的思考,而是立马下令:“杀回去!”
如此之下,拓跋卢之选择了带着前队的骑兵逆势冲锋。
然而这道命令却成了更大的灾难,他带的前队骑兵往后冲,溃兵往前涌,两股骑兵相互面对面狠狠相撞,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很多骑兵在相互撞击下,落了马,随后被自相践踏中哀嚎,如此之下,大家为了活命,竟然开始不分敌我地砍杀。
而力羯朱宏的铁骑则趁机在乱军中东冲西突,如入无人之境,将混乱推向极致。
毕竟他们是整体的,而且命令是能得到统一的传达,而拓跋卢之的军队,早已经散乱了,军令已经无法有效的传达到每个士兵那里了。
不然的话,也不会出现,相互砍杀,各自为战的景象。
这场屠戮从李明持续到次日黄昏。
血浸透了沿途的土地,折断的兵器、倒毙的战马与尸身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当厮杀声渐渐平息,拓跋卢之的军团已近乎覆灭。
他独自坐在一处坡顶,战袍被血污浸透,头发散乱地垂在肩上。
眼前是漫山遍野的残骸,昔日跟随自己征战的弟兄已所剩无几。
一声压抑许久的恸哭终于冲破喉咙,苍凉得如同困兽悲鸣。
他抹了把脸,眼中血丝密布,忽然止住哭声……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
“点兵!”他声音沙哑,带着决绝,“随我与力羯朱宏决一死战!”
亲兵嗫嚅着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少族长……清点过了,能战的,不足五百骑了。”
拓跋卢之猛地抬头,望向远方烟尘未散的战场,嘴角扯出一抹惨笑。
残阳如血,映着他孤绝的身影,五百骑兵,可以说这场战争已经形成不来任何作用了,如果在战的话,可以说这是飞蛾扑火。
可他腰间的刀,却在此刻被攥得更紧了。
拓跋卢之瘫软在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他不是跑不了……身边这五百亲卫铁骑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护着他冲出去并非难事,更何况他自己本就是骁勇善战之辈。
可他不能走,他也没有脸走……
带了整支拓跋部的精锐出征,如今却只剩这寥寥数百人,他有何面目回去见父亲?
有何面目面对部中父老?
那道归途早已被无形的枷锁锁死,比千军万马的阻拦更让他绝望。
与其回去承受那无声的指责与鄙夷,不如战死于此,好歹落个“死得其所”的名声……他明知这或许是懦弱的逃避,却已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体面。
远处烟尘滚滚,力羯朱宏的骑兵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马蹄声像擂鼓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们的目的再清楚不过,要么活捉他,要么取他项上人头。
拓跋卢之缓缓站起身,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们若想走,现在就走,我绝不怪你们。”
“这仗打成这样,全是我的错,与你们无关。”
拓跋卢之说到这里,有些哽咽,想想自己,那也是草原不可一世的英雄,自己的名声,那也是响彻整个北蛮的。
然而如今带着那么多精锐的骑兵,把这仗打成这样,他内心都不好意思自称英雄了。
在他看来,此刻自己是如狗熊一般呀……
亲卫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异口同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少族长,愿与敌人死战到底,守住我拓跋荣耀!”
“不值得……”拓跋卢之摆了摆手,眼眶泛红:“我拓跋卢之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赔上性命?”
“但若你们真愿陪我走这最后一程,我……”他喉头哽咽,忽然对着众人“咚”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是走是留,你们自己选吧。”
话音落,他翻身上马,握紧了腰间的刀,调转马头,迎着力杰苏红的铁骑方向,孤身冲了出去。
身后,五百名骑兵相互对视一眼,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他们则也是纷纷拿起来了自己的武器,调转马头,紧随其后。
铁蹄踏过染血的土地,发出震耳的轰鸣……这是一场明知必死的冲锋,却是他们对主将最后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