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羯朱宏勒住马缰,望着孤身冲至阵前的拓跋卢之,铁盔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原以为对方会趁乱突围,或是在坡上负隅顽抗,却没料到这人竟敢带着这点人马,向他发起来冲锋……而他的那匹战马口鼻喷着白气,拓跋卢之的战袍早已被血污浸透,脸上溅着的暗红血点与他圆睁的怒目相映,倒生出几分悲壮的悍勇。
“拓跋卢之,”力羯朱宏的声音隔着甲胄传来,带着北地人特有的粗粝:“你我同出北蛮,身体里也算是淌着一样的血液。”
“若肯下马受降,我便当看在祖宗份上,留你一条性命。”
拓跋卢之猛地提缰,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划出两道残影。
他低头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笑声里裹着碎冰似的寒意:“北蛮?十九部与拓跋部,双方可不是朋友,相互争夺地盘,资源,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了,你我,算是生死仇敌,可没有与你有着一样的血!”
“你身上的血是羯部的血,而我拓跋卢之的血是拓跋部族的!”
十九部族是由十九个部族联合组成的,而力羯朱宏所在的部族被称之为‘羯部’,而里面的姓氏则基本上则是力羯,阳羯,古羯等姓氏,目前力羯家,在羯部中为领袖,不过这些姓氏追溯起来,其实都来资源一个祖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叫羯部的原因……
“我拓跋卢之就算只剩一口气,也断不会向十九部的人屈膝……苟活于世,让部族的图腾蒙羞,那才是比死更难堪的事!”
力羯朱宏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地看着对方,眼前这人的执拗像极了北境寒冬里不肯弯腰的枯树,让他想起少年时在草原上听过的古老传说……那里面说,真正的勇士宁愿让鹰啄食眼珠,也不会在敌人面前垂下头颅。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死?”力羯朱宏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死?”拓跋卢之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周遭的空气都在发颤,“我拓跋部的儿郎,哪个不是把坟茔选在战场?全军覆没又如何?若为苟活丢了姓氏的是具行尸走肉!”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手中兵器在日光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直扑力羯朱宏而来。
“冥顽不灵!”力羯朱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猛地抬手挥下,“杀!”
五千铁骑如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出,铁蹄踏碎大地,震得远处的山峦都似在嗡鸣。
拓跋卢之的身影在潮水般的敌军中像一叶狂涛里的孤舟,他的武器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片血花,却终究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刀光剑影……五百亲卫虽紧随其后冲杀,可在十倍于己的铁骑面前,不过是转瞬即灭的火星。
兵刃交击的脆响、战马濒死的悲鸣、士兵的嘶吼混作一团。
拓跋卢之的左臂被长矛洞穿,他却像不知疼痛般,反手一刀劈开对方的脖颈,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竟让他的眼神愈发炽烈。
可当第三支箭射穿他的肩胛,战马轰然倒地时,他终究没能再站起来。
一柄长刀从斜刺里劈来,带着破风的锐响。
拓跋卢之在倒地的瞬间奋力抬头,最后望了一眼北蛮的方向,那双眼眸里的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沉寂的苍凉。
夕阳西沉时,一支高杆被插进了战场中央,拓跋卢之的头颅被铁钩穿了发髻,悬在杆顶随风摇晃。
残阳的金辉洒在他圆睁的眼上,仿佛给那凝固的愤怒镀上了一层悲壮的光晕。
消息传到刘成耳中时,他正在帐内捧着茶碗发抖。
那只粗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溅了满地。
他猛地抬头,看向帐外那杆隐约可见的旗帜,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拓跋卢之一死,就像抽走了他最后的主心骨。
那些曾被拓跋部铁骑挡在着的怒火,那些被他依附强者时暂且按下的刀光,如今都要朝着他这座孤营扑来了。
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刘成忽然觉得帐内的烛火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案几上,案上的兵符与文书散落一地,就像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神……拓跋卢之的人头还在旗杆上望着他呢,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刘成在营中惶惶不可终日时,平阳城内的杨元木已得了拓跋卢之战死的消息。
他在府中濑户走动,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最终一咬牙,做了个一个决定……那就是弃城。
当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毕竟如果他直接说出来的话,那么他的这个计划,就不会成功,此刻都是齐万敌的眼线,若大张旗鼓地开城跑路,无异于自投罗网。
于是他召集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帐内很快传出甲胄碰撞的声响……他要演一场“夜袭敌营”的戏码。
另一边,力羯朱宏斩杀拓跋卢之的消息快马送到齐万敌的帐前时,齐万敌此刻正摩挲着腰间的横刀。
他冷笑一声,当即下令调转兵锋,直扑刘成的营地。
没了拓跋部铁骑撑腰的刘成,就像断了翅膀的鸟,早已是囊中之物。
探马回报敌军逼近时,刘成正坐在帐中,面前摆着一壶未开封的烈酒。
他曾在拓跋卢之面前拍着胸脯说要“战至最后一人”,可此刻帐外的风声里都裹着刀光,那些豪言壮语早被恐惧啃噬得只剩残渣。
他既没胆量挥刀迎敌,更拉不下脸去屈膝投降,目光扫过案上那只小巧的玉瓶时,忽然定住了。
瓶中是早就备下的毒酒,原是防备被敌军擒获时用的。
此刻他缓缓拔开塞子,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仰头一饮而尽,喉间先是一阵灼烧般的刺痛,随即蔓延开麻痹的暖意。
他慢慢闭上眼,盘坐在毡毯上,手指还保持着握瓶的姿势……这是他能为自己留住的最后一点体面了。
夜色渐浓时,平阳城的北门忽然大开,平阳城的聚集起来了几乎所有的兵马,举着火把呐喊着冲向齐万敌的营地,刀剑碰撞声与喊杀声刺破了夜空。
可就在敌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扰吸引注意力时,城南的阴影里,杨元木已换上了老百姓的装束,带着十几个亲卫纵马冲出,马蹄裹着布条,悄无声息地没入旷野。
他们身后,平阳城的灯火还在明明灭灭,夜袭的喊杀声正酣……没人知道,这场看似悍勇的冲锋,不过是守城者金蝉脱壳的幌子。
当齐万敌的部下击退这支军团后,力羯朱宏带人冲入空无一人的王府时,杨元木早已带着亲卫消失在通往东方的夜色里了,他的目的地则是段豪那里。